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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樟的怀念

作者: 古沐2010/12/21散文随笔

也许是在唐朝?也许是在宋朝?也许是明朝,也许是清朝……一位山僧,在一个冬去春来、草木萌芽吐新的丽日里,用一张山锄,或是在山寺门前或是在山寺院内,将一棵幼小的樟树植下……后世,山寺无存,古樟仍在!

据县志记载,唐朝咸通三年,一位叫良遂的僧人,在这座小山脚下始建一庙,取名“五谷庙”。宋朝治平二年,改名“无垢寺”。寺庙元朝遭毁,明朝重建,清朝又增修。

这棵古樟是寺庙的遗物,它到底有多长的年龄?现在从其身粗约需两人牵手来合围估猜,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有点不太可能,但几百年的年龄却是绝对有的。

寺庙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取代它的是一所乡初级中学,只有这棵古樟还使当地人没有忘记这里的庙名。当地人,尤其是年纪大一点的人,还习惯地把这里称为“五谷庙”,几乎把它当作这所学校的代名词。

我是在七十年代末到这所中学来教书的,这里也是我第一次参加工作的地方,前后在这里呆了十年,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人生难忘经历。

这里距县城有将近十五公里,那时只有一天两趟班车从县城通到乡政府,还有就是走七、八里的铁路到一个小火车站可以坐火车到县城。

我刚到这所学校时,山坡上只有上下两排简陋的砖瓦平房,后面一排是教室,下面一排是教师宿舍,这教师宿舍也是教室改建成的,一间教室中间一隔成两间宿舍,房顶上面的木梁架也没封堵,相互两间房完全不隔音。一栋破旧的土砖房在路边上,是学校里单身教师的食堂。

古樟就是在两排房子中间的东头,我当时看到的古樟是:树身中有一个大洞,人都可以藏匿进去,树干上面有两支粗枝,枝头残断,将要枯槁的样子,整棵树给人一个垂暮之年的感觉。

学校地处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孤零零的在一座小山坡上,距乡政府也有一里来路。学生是早来晚归,一到了晚上,学校里就静得连夜行的鸟从天空中飞过都能听得到。古樟上有猫头鹰的窝,深夜里,常会听到猫头鹰在古樟上凄凉的叫声,有人说,猫头鹰的叫声象人哭,真是不假。

因为是小乡,学校学生也不多,初中三个年级,有时就只是三个班级,有时初一会多出一个班来,有一年我带的一个初三年级的班只20多个学生。

学校最多时也只有十多位教师,大部分是外地的单身教师,学校食堂的生活也是非常的清苦,吃的菜就是白水加油盐煮熟。记得有时天天吃那水煮熟的洋芋头,我是一口饭也咽不下,于是用开水化冰糖泡饭吃下去。后来就去买煤油炉,从家里带菜自己来炒,但又没有弄锅弄铲的耐心,弄了几次就不愿弄了,宁愿去食堂里吃一餐算一餐。

住的地方更不用说,宿舍的房顶上用油毛毡倒遮了一下,看似好象能挡从瓦缝倒灌的风和屋上的漏雨。但我们却是一年到头床上都要挂着一顶蚊帐,蚊帐顶上还要盖上报纸。因为,刮大风的时候,从屋顶瓦缝里倒灌的风会把平日积在油毛毡上的黑扬尘从空隙中扫下来,我们常形容这是下黑雨,有了蚊帐就能保一块晚上安躺的地方。下大雨时,如果屋上瓦破了,一样的要端上脸盆脚盆去接漏下的雨。晚上,这油毛毡上又成老鼠的操场,老鼠在上面横冲直撞,嬉戏闹腾……那咚咚咚的声音也是我们夜夜的催眠曲。

这里是黄土质,人们常形容这种土质是:天晴一块铜,下雨一泡脓。一到下雨天就要穿高筒套鞋,否则地上的黄泥巴会粘着脚往上跑。学校每星期一次劳动课,没其他事可做,就是挖土、修路。学校里一块宽敞的操场就是全校师生用锄头在山坡上挖了两三年才挖成的。学校唯一通往乡政府的一条泥土路因为有拖拉机常在上面跑,压出的坑坑洼洼里积了水后,就是天晴人也没法走,隔一段时间,全校师生就要去挑沙挑土修补这条路。

在清苦的生活中,也有着舒心愉快的时刻。

学校没有围墙,前面是农田,后面是山,山上有一口小水塘,这小水塘是人做成的,是在两座小山之间,中间一道拦水坝,这应当叫水库,但当地人叫它石板塘,塘边并没有一块石板。这水塘里的水灌溉着山下面的农田,春夏时是一塘盈盈的绿水,秋冬时水塘里的水则象一块透明的镜子躺在塘底上。傍晚散步时,我常在这塘坝上徘徊……

学校后面的黄土山上都是矮小的松树,春天,山上会开映山红、兰花……夏日,松树林里蝉鸣悠悠……秋季,山上熟透了的小野果吃到嘴里另有一种味道……有时漫步在山路上,草丛里会突然腾起一两只漂亮的野鸡或是蹿出一只麻色的山兔……

如果心境无虑,漫步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何尝不是一种怡情怡性?!

学校里常有附近村庄上老百姓家里的狗来觅食,有一天晚上几个男老师偷偷的打死了一只,第二天,萝卜烧狗肉,在校的老师都聚在一起痛痛快快美食了一餐。第三天,丢狗的老百姓到学校来找狗了,且直接问学校老师是不是打了狗吃?还好打死的那只狗的皮和骨头当夜就被埋藏了,老百姓只是猜疑,也许是听到别人说了,但最后他也没把证据找出来。那几天里,打狗的人与吃了狗肉的人就象是真的做了贼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星期天,学校食堂只管蒸饭不炒菜,没成家的单身汉老师如果没回家,就拿上钓鱼竿,去学校附近的山村野塘里钓鱼。鱼钓回来后,到食堂的大锅里去煮,再去乡政府供销社买来香槟酒,这是当时酒精度数最低的酒。鱼煮熟了,用脸盆装着,端到宿舍里,两张课桌拼在一起当饭桌,每人一瓶香槟酒,倒在漱口的大搪瓷碗里,大口大口的尽兴地喝……喝完了酒,吃完了饭,头就觉得晕乎乎的,就饭碗也不洗,让其在桌上,倒头便睡……这种睡觉是最舒意的!

这应该算是一些享乐吧?但这些享乐只是一时的心境,呆在这里的所有老师都想离开这个地方。那时,我就这样想过:假如有一日离开了这里,一定不会对这里留恋。

如今,我离开那里也近二十年了,书也没教了,但却有一件我控制不了的事情常常发生:梦里我还是呆在那个地方教书!

梦里的校舍还是那样破旧简陋,伙食还是那样的清苦,快乐、苦恼、忧愁、操心、焦虑……时时象20年前的一样在身上缠绕,有时好象是星期一,从家里往学校赶,还没动身就到了上课的时间,于是,被急得在梦里醒来……那棵古樟树也象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依然暮年屹立在梦中的学校里。

这是灵魂的不舍吗?

学校现在是改变得面貌一新了。离开这里后,我也常回去看看,但每次都是匆匆而去,又匆匆而离,有时就只是被学校招待在乡政府的饭店里吃完一餐饭后就走了,连学校都没去。但就是每次这样的匆匆来去,我的心里却还是得到了一种只有自己知晓的满足——将我在这里不舍的灵魂安慰!

数日前,有人相邀,十多个先后从这所学校里调离的人去学校相聚,这次却是慢慢的把学校细细看了一遍。除了古樟树,旧校舍的痕迹都没有了,教室、学生宿舍,老师住房、食堂……都是混凝土钢筋外墙贴瓷板或刷漆的建筑,通往乡政府的那条泥土路也成了水泥路,学校做了围墙和校大门,校内绿树浓荫,绿化井然……对学校的这些变化,与过去相比,去的人都感叹着,但感叹最大的还是在校内东侧屹立着的古樟。毕竟这几年国家重视教育后,不管是中学还是小学都全改建成了漂亮的新校舍。大家围着古樟看,古樟已看不到原来那样的垂暮之年的样子,而是焕然一新,如果说还是用人生来打比方,它这样子应该是青春壮年!如今它,树皮嫩腻,树枝繁茂,树叶翠绿,树主干上那个大洞口也小了好多,树身也长粗了。大家猜想着古樟如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分析的结果可能是在树脚下用石头砌了一圈,培了土,使古樟得到了土壤里的养分。古樟原来是在一个乱石的高墈上,根部裸露,雨水来一次,就冲刷它一次……

面对古樟我想到了那句颜语:“十年栽树,百年育人。”这棵古樟已是几百年了,古时,它陪伴的是“无垢寺”;现今,它陪伴的是育人的学校。寺庙与学校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无垢寺”这个寺名值得一思,“无垢”即是清白。县志上记载,明朝一县令,一日来到此山寺后,留下这样一首诗作:“刹名无垢喜重登,却忆盘铭警未曾。莫任山僧夸独洁,守官清白也如僧。”学校输灌学生知识,教学生做人,做人理当是要清白正直!

古樟经历数百多年,依然坚强挺拔,仅给它培点土后,又青春焕发。学校是培育人的摇篮,我想从这所摇篮里走出去的人,今后也一定会象这棵古樟一样坚韧、顽强、青春、清正、芬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