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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看花轿

作者: 李文锋2010/12/21优美散文

走在天子山老屋场的中心地带,环顾四周,视野触及的地方,与山下的村庄没有两样。照样可以听鸡鸣,照样可以听牛哞。草树下面有猪在拱食小儿丢下的一个半截包谷棒子,有包米无包米都不重要。山羊的胡子,白色,从来没有污染过,从雪地里走出去,寻雪下的青草吃,或从雪地里走回来,过夜,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高山上的村庄哲学,除了位置,季节,什么都与山下的相仿。

山上的冬天来得早,雪也来得早。几个朋友专挑这个下雪的机会上了老屋场。雪是昨晚上下的,下了一夜。地上积下了厚厚的一层盐,一层银。上山的雪很干净,梦很干净,时间也很干净。白白胖胖的土家山寨,童话小屋,圣诞树,凝固的白云,映照得我们的心灵都是白玉无暇的。

这是一次冒险的旅行。我们来到天子山老屋场不是为了在此中心地带逗留,而是去看最完美的雪景。完美的雪景生长在老屋场的边沿地带。我想到了昨天。昨天的导游,离我们走了,她也许敏锐地判断出昨夜会下一场天子山前所未有的大雪。而今天的游程是一个朋友临时加进来的,他看到了一场大雪背后的美。问我,到老屋场怎么走?那时,我意识到,这位朋友要增加行程,要把从照片中书本上看到的美,亲眼植入自己的心灵。

再要增加一天的行程,再要请一个导游,我有些懒得操这份心。怨而未怒,不愿而又愿,我便以东道主的身份,兼临时导游的角色,带着几位远方的朋友来到了老屋场。从中心,慢慢走向边沿。一线有边的边沿。一条峡谷的顶端。雪中美景果然一层层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那可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色的大海。

来到老屋场西陲,有一块三面临渊、凌空托起的空中台地,有数十亩稻田,一大片幽篁,好几栋民房,安静地躺在雪被下,人称空中田园。在这座近乎与世隔绝的“空中田园”,居住着土家山民,他们世世代代勤劳俭朴,过着“半人半仙”的生活。山民站在那,目光始终望不出大山,但他们与这片山水交融在一起,就像鱼和水相融在一起,很难分清谁是鱼,谁是水,谁是山,谁是民了。

再往空中田园的边沿望去,但见深谷中密密麻麻罗列数百座石峰,活像一群群威武雄壮的将士列队听令。相传这是向王天子的神兵在此聚会。神话虽不可靠,但石峰如此集中壮观,在武陵源也属罕见。我记得一位美术大师说过:“岂有此理,莫名奇妙,说也不信,到此方知。不看神兵聚会,怎知石峰成林。”

久久地凝视,朋友们无语。每一尊石峰的头顶,肩头,都披上了皑皑白雪的风衣。风衣显示出强劲的风力,贴身裹紧。而那风雪中的将士,神气就更加十足了,神采就更加逼真了。

我没有想到,我们一路争论的话题,在此却完全不值一提了。我们几个文友认为被边沿化的东西总是离社会越来越远了,比如文学,诗,不是正在被无限地边沿化么?看了这空中田园,看了那神兵聚会,我们都被这雪中美景震憾了。我想,也许越是被边沿化,越就会显示出它们的特殊价值。

手上的表,指示到了傍晚。可天没有黑的意思。因为雪的洁白,返照,高山上的天是不会黑得很快的。逞早我们还是想赶回山下去。回头去天子山停车场。猝不及防,老屋场的上空响起了一串鞭炮。仔细听听,雪枝的弹奏中,夹杂着唢呐声锣鼓声。远方的朋友们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都抱着极大的兴趣。他们不听我的直路引导,而偏要寻那民俗风情之声绕道而行。

此行的导游角色,我没有缺位,也没有弃权。我一路打头,一路介绍起空中田园的其它季节,我想用想象的春天,给朋友们带来些许的暖意。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是诗中的诗,画中的画。不像这大冬天的,就一个白字概括了事。春天有富裕的色彩,有富饶的情丝,有富强的青春。春景比较长,但春景留不住,当柳絮飞舞了,榆钱飘落了,蝴蝶与落在地上的油菜花依依惜别,碗豆花变成了肥嫩的豆荚,这里的春天就向空中田园告别了。讲完了春天,朋友们更加来了兴致,说明年春天一定要来空中田园一游。

在雪地里讲夏天,虽更有暖意,但也显得更加有些遥不可及了。可是,朋友们的春意正好充盈心间,也就觉得这夏也并不遥远。整个空中田园像一顶花冠,橙花散发着醇酒一般的清香。整片绿竹婆裟像一位舞娘,舒展长臂,甩动青纱,临风起舞,婀娜多姿。

而在这不经意间,秋也来了。我们想象着秋天的空中田园肯定是一位梦中笑醒的淑女,在夜间也挥舞着金色的月光和绿色的风。金秋老屋场,秋色渐浓,金子般的黄,玛瑙般的红,翡翠般的绿,宛如版画精心绘制的色块。那新式的吊脚楼上成串的红辣子,挂在墙壁上如霞光四射。那玉米棒子,一背一背堆进了堂屋中央,金黄了山民的双眼。

而此时,现实却是冬天。傍晚了。空中田园的太阳,像个鲜嫩的蛋黄藏在一层蝉翼似的云彩里,时隐时现。而脚下的雪野,此时却像唠叨又冷峻的糟老头,把自己冻结在春的前头,拖赖着,拦阻着春天的到来。冬天,抹去了树枝头最后一点绿意,光秃秃的枝干像哀苦无告的乞丐,纷纷把手臂伸向灰色的天空。也有挤满鹿角似的灌木林的小山岗,在雪地上奔跑。有朋友问,腊月了吧。我说,是呀。腊月的空中田园,在白雪的包裹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睡着了的白天鹅。因为我们的到来,它醒了,突然翮翅飞翔在雪景中的一个银色波澜的大海上面。

就在这时,一辆轿子映入了我们的眼帘。通体透红的轿子。红色的抬杆。四个扎红头巾的抬轿人。摇晃在白色的田野上,阡陌上。

映着纸白的雪,花轿就特别的红。白的更白。雪白。红的更红。火红。

噼儿啪的鞭炮声。呜儿哇的唢呐声。哐仄哐的锣鼓声。吱儿嘎的抬轿声。

吱吱嘎嘎,嘀嘀嗒嗒,呜哩哇啦,劈哩啪啦。突然,雪地上吼起了抬轿歌。我抬呀抬,我把你打娘怀里抬过来;我抖呀抖,我抖得让你合不上口;我唱呀唱,我唱得叫你又骚又浪;我歌呀歌,我歌得你心肝肉儿酥又软……

轿前有个引路人。看着癫来癫去的轿顶,忍不住还是吼了:阳阳坡哟——慢慢梭,之字拐哟——前摆后不摆!那四人大轿,在这别样新奇的吼叫声中,果然是抬得稳稳当当,顺顺畅畅了。

我们一路跟过去,那花轿就到了一栋红檐青瓦的新郎家。

小时候我听老人讲过,我家乡抬花轿的事,可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却无意间在空中田园见到了。但我马上又想起来,现在在景区,都兴表演。我想这是不是在为游客表演?

本来前几年这空中田园的青年男女倡导新事新办,不再抬轿迎亲。可随着张家界旅游的发展,这里的山民又别出心裁,把抬轿迎亲的风俗又融入了山民的日常生活。而这种生活却又较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善。这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抬轿有了很多的表演成份。这真是一门艺术。我们有疑便问。山民说,纯表演,不好意思。若按过去的风俗全套过来,又过于繁杂,哭嫁、抬轿歌也过于伤感。如今改革的抬轿迎亲风俗,是既合山民的心,也投游客的意的。

就在对这顶红轿红帘赞不绝口之时,我们各人的手上塞进了一大碗喜酒。看着胸前挂着花朵标记的新娘,我们着实大吃了一惊。她看着我们,也吓了一跳。原来,这新娘就是昨天为我们当导游的小康。当她红艳艳的脸庞,含羞羞的眼睛与我们相遇时,我们才敢确认这真真切切是土家山寨在操办一场新婚圣典。

其实,这有什么惊讶的呢?生活原本就是如此嘛。

就是昨天前,我和朋友们在小康的导游下,游玩了黄石寨、金鞭溪、宝峰湖、黄龙洞……一路欢歌笑语,一路搜神猎奇。小康一路上设了无数的谜面,让我们猜字谜、景点谜、风情民俗谜、山歌谜、人物谜。在这一路谜面的诱惑下,我们穿峰走崖,唤云呼雾,曲径通幽,寻微探胜,无不开心快乐。原来,她的最后一谜,竟然是她的出嫁。导游小康让我们难忘。而今天的生活、明天的路,又往往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逆转。

我还清楚地记得,导游小康说的话。她说张家界出名后,游客多了,她家所在的老屋场也就富裕起来了。她出来当了导游,她老妈就开了一个家庭旅馆,她老爹就种几丘田,养几百只鸡,种两亩茶叶,很快致富了。现在左邻右舍早富得流油了,过去的茅草房都换成了砖瓦房。屁股下坐的都是豪爵新款摩托车,腰上别的都是诺基亚新款手机。她是一幅画卷里的新娘子,也是一个新村庄里的开心果。

一大碗喜酒灌进肚子里,谁都醉了。花轿在雪地上化作了一团红红的晚霞。我们想走,也走不动了。人留,酒也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