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麦子
怀念麦子
收了红薯,地里便种上麦子。
春天到了,山上的麦子,田野上的紫云英和油菜,显得特别碧绿,湘南红色丘陵变成了绿色的海洋。我们走到麦地里去打猪草,野麦草,流着芬芳绿色的草汁,散发出那种甜丝丝的芬香,那些柔长的麦叶子,象一双双温暖的纤纤素手,光滑地抚摸在脸上,手上,给我慰藉,在那无垠的麦海中,少年岁月的痕迹,就象麦子一样,生活在丘陵之上,仼凭春风春雨的滋润,茁壮成长。
有一天,我走进这绿色的海洋,山顶有一口很小的池塘,蓝天白云倒映在蓝色的水中,闻到这沁绿的空气,心情,突然之间在这个初夏膨胀,躁动。
在小满雨水的浇灌下,麦穗在鞘壳里渐渐地饱胀起来。
小麦是一年最早成熟的谷物。暮春三月,桃花谢了,李花谢了。柑桔花才刚开,它的花香很浓郁,去南方越冬的侯鸟都飞回来了,燕子在刚春耕过的水田里啄着新泥。小麦成为鸟类最喜欢的食物。故乡流传一句俗话“鸟吃麦黄,鬼抬城隍”。
鸟的叫声,和蛙的鸣叫以及那些从惊蛰中醒过来的虫们的叫声使夏天变得热烈而奔放。不安分的鸟儿,在吃饱水草,谷物之后,在春日迟迟的艳阳普照下,开始发情,欢叫,求偶,产卵。而这种稀奇古怪的鸟叫声划破乡村夜阑的宁静,给那些疑神疑鬼的夜行人以恐惧。
农民们为了保护辛勤的劳动果实,便各自制作稻草人,用竹杆撑起来,插在麦地里,用来吓唬那些来糟踏麦子的鸟类。老百姓称稻草人为“吓”。 他们给这些“吓” 穿上褴褛的衣服,斜扣一顶破旧的斗笠,张开双臂,栩栩如生地展现乡民振臂高呼的形象。
在靠近山边的士地里,人们搭起草寮,一些强壮的,胆大的男劳力在这里守夜,遇到有野兽出来,便敲锣鸣鼓,驱赶它们。
收割麦子是乡村的一大乐事,在广袤的丘陵上,到处都是麦茬子,麦垛子。用稻草索一捆一捆地捆好,用竹禾枪,一担一担挑到晒谷场,麦穗向上晒几天,直到那麦鞘壳晒干。
拌麦子大都是在夜晚进行,马灯或油灯照亮那溙黑的夜,麦稔子在农民手中挥舞着,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拌在拌禾桶的内沿,发出“嘭嗵,嘭嗵” 的响声,而有些没有拌禾桶的人便把禾坪打扫干净,搬来一块大石板,在石板上拌着麦子,这种声音在乡村宁谧的夜里,夹杂着偶尔几声犬吠,青蛙的鼓噪,夏虫的低吟,风车“哒哒” 声,宛如一首小夜曲。
一堆堆麦草垛成为孩子们玩蹦极捉迷藏的地方。大人们在那里埋头苦干,孩子们三五成群玩着各种游戏。这季节才是一年真正的开始,溶溶的月色,有时在田埂的黄豆苖上,或草丛里,南瓜、黄瓜的瓜蔓上,向日葵上的萤火虫,象流星一样在夜空中飞舞,孩子们把它们捉过来,放入玻璃瓶中,睡觉时便将它们放飞于蚊帐内,一闪一闪地亮着,为我壮胆,看着它们便恬然入睡。
麦子收割之后,我们便赏受那麦饭的香味,那粒粒麦子在鐤锅里蒸煮着,全村都飘着麦饭的香味,或用铁锅干炒。夜晩收工之后,各家各户的石碾磨麦子“嚯…嚯…”响过不停。然后用麻筛把那些麦麸皮筛掉。用苋莱,或用又嫩又脆的南瓜花煮麦子粑粑,又光又滑,吃起来津冿有味。麦子换兑面条,只能是节日,或者是有喜庆的日子,因为一斤麦子只能换八两面条,并且要二毛一斤的手工费,大人们都舍不得。
等到兑面的日子,便觉得很高兴,跟着大人们到五里以外的皮阿桥去,过了月光庙祠堂,从小溪的石拱桥过去,便是一个很大的村落,桥头是一个代销店,穿过一个很古老的木戏台,戏台底下,有两个打铁师傅在那里“轰轰嗵嗵” 地打铁……过去是一家手工擀面的作坊,里面的面粉,面条散发出淡淡的麦香,回来吃上一碗鸡蛋面或葱花面,心情特别爽,特别快乐,就象过节一样。
后来,稻谷的产量越来越高,而且有很多人家里有余粮了,很少有人种麦子了,我母亲仍然在责仼地里种了几年,鸟儿越来越多,麦田的守望者——“吓”, 再也吓不住那些鸟儿了,到收割时,只剩下那些空空如也的球壳子,从此以后,我母亲再也没有种了。所以麦子在我的家乡湘南红色的丘陵一带从此失去了她的踪迹。但是,我时时怀念因为麦子而带来的童年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