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乡
我想,只要你看了那些江南水乡的照片之后,一定会深深地为她迷醉,以至在梦中也欲罢不能。我是被她俘虏了,无可争辩地俘虏。
她是那样的令人向往,有着无穷的魔力,一旦你被遇见,你再想放手,那已是不可能的了。
她的身躯是那微风中轻摇的垂柳的丝绦。在雨雾中,在绿水面,袅娜着无骨的身段,我想纵便是铮铮的铁汉子吧,眼中忽然影进这样一幅景象,也要把他磐石般的心融化掉了。古老的青石砖建就的堤岸,绵延伸向远方,她在堤岸上翩跹,轻抚。一如芳龄少女在爱抚自己的情郎。又像是一个女稚童依偎在父亲怀里,轻声问道:“父亲呀,你是经过了何种的苦难,何种的沧桑?致使你这般坚硬,这般荒凉?”父亲没有回答女儿的疑问,只是把女儿抱紧,深邃的双眼望着前方,因为,他知道人生种种只有女儿经历了,她才能体悟其中真谛,此时不需更不可多说。女儿顺着父亲眼睛的方向,她似乎懂得了……
她的筋骨是那蜿蜒了千年的窄巷,披着绿青苔的衣裳。就在柳堤的背后,就在空蒙的雨中,展现它亘古的寂寞。或许,根本谈不上寂寞吧,因为,这于她来说,早已成为习惯。习惯了去看那些出生和死去,习惯了去看那些到来和离开,习惯了去看那些衰败和兴盛,甚至习惯了去习惯。她的寂寞,她的习惯,悠悠长长,像黑夜的天空,不需要一点星光的点缀,也能博大到令人不忍对她有丝毫的亵玩。虽身处在泥尘的围裹里,却依然自我。无论是万古长存,抑或是沧海桑田,抑或是梦幻泡影,依旧安然,依旧如故。这是何等的伟力,才造就了这样一条窄巷!
她的血脉是那碧玉似的小河,如练般熨帖在大地的肌肤上,穿过水乡的躯体,贯连了一个梦中人与水乡的心脏。他们共跳动,共悲喜。粼粼波光中,是光照映了迷蒙的梦,还是那梦映出了波光?我已分不清楚,只好让梦与之交缠,直至不分彼此,直至融为一体,直至只见到有忧愁在流淌。悠悠的春水,它要把我的精血流干,才肯罢休吧?!你如果站在那些古旧的石桥上看,你便看到那种不可遏止的愁绪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后主一词,似乎道出了那些不好说不可说说不尽的愁。那便就不说了吧,让它随梦化去……
她的笑容是那摆渡的船娘,或者是卖唱的艺者,还可是那采莲的少女。船娘们轻点竹篙,荡开层层波,涌着小船,穿梭于水道间。轻灵而矫健。两船相遇之时,掌船人互报一笑,擦船而过,撑向各自的目的地。她们不必太多言语的交流,日复一日的默契,已能让他们在目光间传递讯息。你或可凝神静听,卖艺者挑动几根琴弦,敲响几块木板,舒展歌喉,缓行漫唱,徐徐开张。没有珠落玉盘的玲珑清透,也没有“昆山玉碎凤凰叫”的寥廓爽亮,却胜在了天然的声音与自然的天地的绾合,却胜在了天生的欲望与悠久的情思的勾连,起伏跌宕间撩人心绪。你还可去看,采莲少女在田田莲叶间的笑语,和粉荷散发的幽幽的涩香,拨开层层的荷叶,玉手纤纤,捻断荷杆,轻拈花瓣,临鼻细嗅,便可笑开一整张荷塘的容颜,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此间,天共水,水连天,水天辉映戏采莲。花似人,人似莲,欢声笑语直荡到了海天边!
她的思想便是那些灰白了的瓦当,斑驳了的老墙,还有偷园而出的丁香花。铭镌着岁月的蹉跎,印刻了时间的漫漶,从盘跚学步到青壮少年到垂垂暮矣,经历几何,在这些砖瓦之上,你能深深感觉到。藤蔓如何在这里生长,枯萎,再生长,再枯萎,你也可在砖瓦上品读。再有就是,那淡淡的结着姑娘仇怨的丁香,在雨中向墙外伸出,探看着细窄的巷子和在巷子中走着的人,试图感悟往来者的思想。她张眼看这个世界,看着其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看多之后,她也就变得淡然晏然安然,人生的真谛就得到了。但她并不急着告诉她的儿女子孙们,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说了,也没人会听,他们还是要亲身走一趟,才能最终看透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露无觅处。”有些东西你说不清楚,所以不必说,而只有去梦。在梦里,你才能真切地感受,实在地触摸。一如这水乡一般,我没临近过,她却总在我的梦里出现,那么真实,那么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