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生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对白胖子”。这是幼时学到的最早关于落花生的谜语。母亲总爱在干什么事儿或正吃什么东西时给我猜个与之相关的谜。汤圆、茶叶、红烛、时钟等都有自己的土谜,这对于懵懂时的我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只是后来不知道是我不感兴趣了还是母亲的土谜都讲完了或是认为没必要讲了便不再有了。由于玩性多于记性的年纪有些谜早已忘记了,只落花生偏生记得清晰,大概与它朗朗上口又简洁形象有关吧。单从落花生上看,土谜总是十分生动形象的,尤其最后一喻最为可爱:剥落最外面粗糙丑陋的“麻屋子”,掀开一层薄薄的“红纱帐”,突然看见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嘟哝着嘴睡的香甜甜。说得都不忍心吃下它了!?不仅从外到里介绍了花生的组成,还形象地暗含了整个剥花生的过程。短短几字竟传神如此!让人不得不佩服劳动人民的深远智慧。文字来自生活,这话一点儿没错!
父亲是很爱吃花生的,不仅因为吃起来香甜,还有很强的补血功效。因而他可以吃酒时没什么可口的下酒菜,但决不能少花生米。他老是同我讲些小时候和爷爷下地收花生,爷爷掏土,把花生从地底下一股脑翻过来,他则拎个竹篮在后面变摘边偷吃的乐事儿。我没机会问在我两岁就离开的爷爷那时是否瞄到过一个小鬼在他身后,明则一把一把地认真摘花生,实则一颗一颗偷着放进嘴里,与青禾同落了一地的还有麻壳子,一轮下来,篮子满了,小肚子也满了。对于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吃自己家的东西用“偷”字已是少见多怪了。我想爷爷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或许爷爷的父亲也是这么对爷爷的。我能体会到的一定是爷爷想的。因为同泥土一起成长出来的人连骨子都是柔软的。
虽说落花生抗旱性极强,是种生命力顽强的豆科植物,但要把它种得株株果实累累、颗颗粒子饱满却也是要费些时候和气力的。父亲虽然爱吃却也懒得下地自己种,嘴馋时去市场买几斤倒也是既省时又省力的便捷方法,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自己费心种植。只是吃自己种的花生定能吃出些不同的味道。想是父亲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记忆中家里还是种过一次花生的。那时父亲恰在家(记不得什么原因了,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很少回家。童年对他的印象几乎为零)其他的什么也记不清的,只看见眼前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圆圆叶子,光滑地在阳光下发着亮。父亲同母亲在前面用锄头翻着花生,我和哥哥还有些小丫头鬼头一起拎着一大株花生禾,几双小手抓着先朝地上上下抖抖土,土松软又干燥,一抖就哗哗哗地落了。刚掏出来时是看不见花生的,只见一大堆土。随着粘附着的土被一块块一沙沙一细细地抖落,花生便能清楚地看到了,别说一整株,单看一条须根就能瞧见许多胖小子挤着,可以很轻松地从上往下一摞就是一大把,不用费力气;你也可以一颗颗慢慢地摘剩下稀落分布着的,更不用费力气。与花生相连的根嫩得很,一扯就断了。就这样,两个人抖土,土沫抖得满天飞,完后放下,去抖另一株,后面自有两三个人拎着篮子摘,然后由哥哥一篮篮拎回箩筐。
不吃花生就不算摘花生也不算种花生。所以刚把土抖落便有大大小小的手拼命摘着剥了吃,也不顾忌泥土,有句家乡话“脏着吃脏着大”!在篮子里现成的竟不要,偏生爱摘根上的。大概认为刚把花生摘落时也能浅尝到那绿色植株传输给花生的营养吧,那嫩嫩的、晶莹的根里储藏着多少丰富的营养呀!竟能撑出这么些个胖嘟嘟的小子!
那年的花生大丰收,不记得去路了:卖了小贩或赠了亲戚或是由父亲带些去了身边自己吃了,不过总归是先满足自己,痛快地吃了个够的。想那时的父亲应该很幸福了。不过自那以后再没种过花生,因为买着实在很方便。忙于奔波劳碌哪里有力气时间精力费心来种植它呢。连父亲大概也想犯不着这么辛苦了,因为如果他提议种植家里还没人能反对,只是再也没种过。种花生竟成了清闲之人的情趣了呢!不知爷爷是否同意我的这个观点。花生常有,奈何清闲难寻,所以再没那日的闲暇快乐愉悦之情了……
说起吃花生大概有五六种吃法吧。如果你只吃去了“麻屋子”的超市里散装的花生或是干干净净的麻屋味道却千奇百怪的花生你便不算吃过花生,至少不能说自己是爱吃花生的人。花生首先可以生吃,就是上文提到的边摘边吃。那种花生吃起来水嫩得很,种皮的颜色也是水嫩的粉红,吃起来有点清甜。你会误把它当成一种不知名称的水果,水水的。但吃这种花生是太享受太奢侈了。它是一种边吃边品尝自己劳动成果的喜悦。当人们把某种抽象的精神力量转化为可见可尝的具体物质时总会感到心情愉悦的。并不说这种吃法吃起来的花生最好吃,是由于主观上的意识让心里也带上些水果甜嘞!
花生都在盛夏成熟,所以另一种吃法也是最常见的便是煮了吃。洗干净了用水煮着做为一种菜吃,既是一种菜,自是放了些许盐的,所以便没了花生本来的清甜,而全是咸咸的味道,连外壳带里面的肉都是咸的,肉也失去了原来的嫩脆而变成软软的、粉粉的。一家子煮好了,用一个篮子装出来,热腾腾冒着清香气,邻家的老老少少都可以过来尝几颗,在池塘边,石凳上,月桂下。星光、微风,一家人吃着乐着攀谈着家常。夜风吹来,卷起一阵阵清香直往那闹着寒冷的星星上去。这种吃法也不是我最爱,因为吃完后要使劲洗手方可上床睡觉,咸咸的又粘粘的,况且它也失去了原有的花生味而变成了一种名儿不叫花生的东西。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用来和邻家增进感情吧。这样瞎想的只我一人罢了。
现在市场上又有种同它相似的吃法,“盐水花生”,是过年时商店不可缺少的干货。不知是怎么个制作过程,只望厂家勿太利益熏心玷了这甜甜的花生。超市里还有更多的去了“麻屋子”的,再有去了“红帐子”的,更干脆只有“白胖子”的一种孩子们的包装袋零食,什么“酒鬼花生”“江南小炒”,咸的、麻辣的、油炸的、奶香味的、蒜香味的、茶味的,外裹了层“灰帐子”“肉帐子”的,只要说得出的口味,厂家一定做得出来。只怕没人喜欢酸的、苦的,要是有,他们必定也是有法子的。
以上林林种种的吃法皆不是我最爱,我最爱的是种有阳光味道又会唱歌的花生。你猜对了,就是经太阳自然晒干了的花生。要储藏多余的花生这便是个最简单最原始也最管用的方法。把摘下来的花生筛净了土(切勿沾水),放在竹笾子里晒几个夏日热烈的太阳。太阳把花生初生时从泥土里带出来的水汽都晒干了,“麻屋子”也显得老了许多,抓一颗在手里摇摇,会晃出“咔咔咔”的干燥的撞击声,像一曲来自土地最深远的打击谣子,同劳动人民血脉相连一直从古唱到今。晒干的花生种皮是深红的,有些颗粒会显皱,但不影响味道,因为花生是后来在储存当中沾水腐烂的,这种晒干的褶皱不是腐烂。剥一粒花生放进嘴里,你就能吃出阳光的味道,且保留(或许用浓缩更合适)了初始的甜味,更不用担心沾手,吃完后拍拍就能抖落壳子种皮,只留下满手淡淡的阳光味还有陷藏在麻屋子空隙里的早被晒得干干的细细的土沫。
如果说刚摘的花生是十七八岁青春少女,水润、甘甜、清纯,那晒干后的花生便是经岁月考验后的具有知性美的女子,优雅、风韵、内涵,更继续保留并升华了原始的那份甘甜。并不说其他落花生的吃法不好,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品味,阳光下的花生偏生得我喜爱罢。若是你也喜爱吃这种花生,那我就再开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