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香,酽酽的松香
你见过松香么,沁人心脾的松香?殷红殷红的,一条条,一道道,遇节而浓,逢干而淡地嵌在松木里。太阳一烤,便一滴一滴地渗出来了,或脆或软,金黄而透明,散发着原始意味的纯香。
我以为,一滴松香,可以照亮一片大森林,照亮我们祖先古铜色的背影,可以听到那粗犷的歌喉,看到人类图腾的徽帜,以及一条通往今天的路。这条路,是我们祖先以满是厚茧的脚踏荆趟棘,踩出来的,是以粗糙的大手攀崖绕石,拓出来的……松香,如一杯酽酽的酒,轻轻一拂,便能释放出我们人类祖先的酸甜苦辣。
不是么?松香原于墨绿的深山,那儿,是我们祖先的家,人类的发源地,是祖先憧憬未来的起点,石矛、石斧,还有火,最终延展为今天的新时代。至今,我们的血脉、我们的灵魂里,依然流淌着祖先的喜好,附着着祖先的旷达,遇山而欢,遇绿而畅,无论置身闹市,还是乡村,都要营造鸟语花香、绿树浓荫的氛围,让七彩的阳光鲜亮着我们的生活。
小时候,我们把那浓浓的松香,从松木上劈下来,再剖成小条条,夜间点着后,满村地奔跑腾跃,无意间演绎着祖先的姿势。那火,不因我们的跳跃而改变,不因风吹而熄灭,长长的,一个劲地往上蹿;火的上方,有一条曳动的烟,也是浓浓的,黑黑的。点着后的松香,香气更浓,更纯,不含任何杂质,还有一种入木三分的感觉,那香,就那样在我们的身边弥漫着,以致空气里、头发间、衣襟上都沾染着松香的气息,我们俨然也是一炷松香了。
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在那些煤油匮乏的日子里,使得人们日落而息。而我,为迎接考试,只能借助松香来温习功课。母亲见我一手拿松香,一手做课题,就默默地接过松香,默默地照着。望着那松香映红的本子,儿时的欢乐全没了,有的只是对母爱的深深感触。第六炷松香快要燃完时,我的鼻孔里痒痒的,用手一摸,全黑了,那是松香的烟尘被吸附的。这时,母亲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手里还捏着那炷正在燃烧着的松香,母亲睡着了。这晚,我久久地掂着母亲对我期盼的份量……
这一年,我考取了全县一所重点中学,一时间,我便成了全家,乃至全村的热点人物。而母亲却没有说一句相关的话,只是远远地看一下我的入学通知书,很小心地收着,转过身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能看得出,母亲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很深。因为,她对我的希望,像嵌在松木里的松香,很多、很长。一会儿,母亲拿起一把刀,一点一点,又去剖那松木里的松香。我说:“不用了,听说城里有电灯。”母亲继续剖着:“备着吧。”松香,就样走进我永远也淡不去的记忆里。
多年后,每当我想起那段时光,想起那些松香照亮的夜晚,母亲那淡淡的微笑,便历历在目。那微笑似乎饱含着母亲的全部,母亲的所有,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就像我们祖先的祖先,为了那些充满希望的未来,可以献出青春与热血,献出男人的骠悍,女人的柔韧。他们以自己粗壮的双手,谱写着男人血色的豪迈,女人无私的史诗。
“松香,透明的,有浓香,可以用于油漆、肥皂,还可用于橡胶、造纸等……”这是中学一个老师说的。一个炎热的夏天,我陪母亲去姨妈家。路上,蝉声一阵紧似一阵,而风却文丝不动,那个热,实在难耐。路过一片松林,母亲说:“歇歇吧。”我望着那些鳞甲般的树干,想起了防腐的漆、除污的皂,以及柔韧的橡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纸张,不由对眼前的松,产生一种深深的敬意,它们貌似粗狂,却有着一腔如水的柔情,多像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母亲,就那样默默地站着,一棵挨着一棵,组成一片大森林。
“松花还能吃哩。”母亲望着那些松的新枝,讲述着打松花的时机和办法,我听着,对松的敬意更进一层。它们,立着,梳风理雨、染绿深山;躺下,在堤坝、在船底,保一方水土,逐一片浪花,经久不朽。而松酿造的松香,或凝聚或涓滴,又何止点燃懵懂的欢乐、照亮一条艰辛的小路?
啊,松香,酽酽的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