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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海有关的记忆

作者: 刘晓宁2012/04/12散文随笔

海在我心里的模样就像母亲带着慈祥笑容的面庞,她的目光温暖宽容笃定充满母性的抚爱,在这样的目光里,你可以变小,可以任性,可以融化,可以疗伤,可以放弃,也可以重新拾起,勇气与力量。

海离我家不远,有七八里路的样子。那时候我还住在一个算是比较富裕的村落,半旧的瓦房,门前竖着父亲亲手用拾来的砖头瓦块垒起的一块照壁,上面的图案也是父亲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在这个位置我摔过跤,磕破过头,即使慌张地用双手捂住脑门,血还是从指缝间无所依恋地流走,给额头标记上一条浅白色的疤痕。院落里许还种了些花花草草,这些内容及早地从我记忆中遗失了。人生在向前走,记忆也在向前走,成堆成堆的记忆,被时光的尘土埋葬,旧的被新的挤走,新的又很快成为旧的,如同沙滩上的脚印,海浪澎湃着热情,用它的舌尖一遍一遍地亲吻沙滩,舔去的却是光阴印烙在它体内的纹身,痛和欢乐历经潮汐的洗涤,全部化为乌有。

老家人习惯把文字意义上的赶海称为上海,问一句你今儿上海了吗,就是你今儿赶海了吗?

我第一次上海是在无大人看管的情况下。那时候哥哥八岁,我六岁,八岁的哥哥带着他六岁的妹妹,跟在一帮子半头小子屁股后面徒步走向大海。

海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片遥远的无法触及的神秘乐土。

海在村庄的西面,要翻过一条宽宽的河道。那个七八十度的高坡,斜冲下去,等大一点会骑自行车后,兜着风从高坡向河谷滑翔的姿态,给儿时的记忆安上一双大鸟的翅膀。河道干涸已久,青黑色的淤泥龟裂出千丝万缕的纹络,纹络与草根盘根错节,把风雨和沧桑织成一条坑洼不平的黑色锦缎,镶嵌在大地之上,向远处飘荡,飘向更远的远方。过了这条河是田字格一样的泥泞小路,小路脉络一样密布在庄稼地儿里,风儿轻轻地扑打,扑打着草叶、树梢,扑打着一张张被太阳烤得发红的小脸,有人嘟起嘴朝手里擎着的蒲公英吹一口气,白色的羽毛漫天飞扬。下雪了,下雪了。美是自由随意的,在不经意见显露身段。刺目的阳光,让年幼的我分不清道路,看不出大自然迷人的招数。我只感到了自由和舒展,在风与风之间游动。

那条路让人感觉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我累了,渴了,饿了,我坚持不住了。

太阳在头顶变成丑陋的妖怪,晒得人两眼发花,双腿发沉,嘴里干的冒火一样,让人恨不能拿起一根树枝把它从天上挑下去。渴得受不住时,就四处寻找浇地的管道,水滋滋地尖叫着从破口的缝隙里钻出来,把头趴在水管上,小小的水流带着一注光,喷溅到我们的脸上,身上,闪着光泽的嬉笑中,还有饥渴难耐的喉咙里。

前面是大片的盐碱地,谁都知道,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同样是汪洋大海。盐碱地里长满杂草,毒蚊子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鼓着灰色的肚皮,来势汹汹。你不停地拍打,还是会遭到袭击,腿上、胳膊上、脸上鼓起红色的包。但是走到这儿,太阳再大也不觉得大了,身体再累也不觉得累了。我们该屏息而行,那个被藏起来的神秘乐园,那片与视野交接间豁然的开阔,因广大而宁静,平辅伸展无边无际的蓝,在某一瞬间汹涌而至。

六岁的我是怎么样走过那七八里路的,我在海上看到了什么,海有没有让我发出欢呼,这些所有的所有在记忆里形成空白的残缺。我唯能记住的是从海边回来后,我和哥哥遭到了母亲的一顿打骂。我记得在打骂中,我爬着墙头逃跑了,妈妈手里拿着玉米芥子满村子找我,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睡到了奶奶家。那时候,我害怕的是妈妈的打。而妈妈害怕的却是自己八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会被无情的海浪冲走,害怕两个无知的孩子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害怕的是涨潮了,我们仍不知道上岸。

那片想象中的汪洋在年幼的心里根本没有形状,我只是个懵懂的被牵引者,分不清楚前方是什么,那里有渴望,有意象,有美和欢乐,那里也许在云端之上,在生活之外。在人生的旅途中,大多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主动去寻找道路,路自然而然地摆在脚下,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被习惯和常识牵引,被约定俗成的祖辈们的期望牵引,被舆论道德外界的目光牵引。时光的列车沿着即定的轨道一路狂奔,脱轨意味着危险和未知的恐惧,还是随波逐流的多,大家的去处是一样的,一样的固守和沉闷。

从那次上海之后,那里就成了我玩耍的最好去处。大人们慢慢放松了管制,会告诉我们海的潮汐,哪天上潮,哪天退潮。每个暑假,我几乎天天留恋往返于大海,整个人晒得像个黑铁蛋。那些细小柔软的沙子,赤着脚踩上去看着沙子从脚趾间漫出来,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如此让人沉迷,还有水中的小蟹子、浅滩上的蛏子窝,那里能找到各种各样用文字叫不上名字的小生物,我们会研究它们窝口的形状,会挨个去挖,去浅滩上捕捉它们,抓到后,有的用石头砸开直接填到嘴里吃,有的也带回家去,让家长们看看,我们多有能耐,今天捎回来多少海货。但更主要的,这些小生物陪伴着我们玩乐,它们是天然的伙伴和玩具。

当然那时的我根本无法体味生活的艰辛,不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边有多少村民是靠海吃海的。不知道父母都曾经为了养家户口把上学的时间用来赶海海挖蛤蜊钓蛏子为了挣一口活下去的饭,不知道父亲12岁到深水里拱玻璃盒子抓大闸蟹遇到暴风雨和涨潮,差点被海水无情地卷走。

海,她看上去如此安祥与宁静,蜷缩在她的怀里,你以为你征服了她,占领了她,你是她的世界。可是,当她发怒的时候,有多少渔船和渔民成了她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