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条老路
这样的路在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很少见了。
在我的记忆中,它三十年前似乎就是这个样子了,如今更像一条穿旧了的破裤子,被撂在一边。这些年,许多路修了扒,扒了修;唯独这条路,没有人想起来去管它,也没有谁愿意去缝缝补补,任由外面的世界如何沧海桑田,它依然守着自己的坑坑洼洼,不合时宜地夹在车水马龙之间。
我沿着这条路来来回回上了二十多年班,用句时尚的话说,它也曾有过“昔日的辉煌”。那时我们厂效益好,每逢上下班,身穿工作服的职工们挨挨擦擦塞满了道路,也是一道很壮观的风景。做生意的人眼光都是相当敏锐的,于是道路两边的门头房几乎全成了小酒店小餐馆。蒸包、油条、米饭、水饺、炒菜五味杂陈;热气、烟火、人声轰轰烈烈。说来也怪,那时候也没觉得这条路败旧。忘了从何时起,厂子的气数一年不如一年。本来这些店铺多是沾了“厂兴我荣”的光,厂子一走下坡路,店铺的小老板们一个个就沉不住气了,一些店铺开始不断地更换主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无论谁登场都也无法挽回昔日的那份兴隆。
这条路随之变得萧条起来,两旁的店铺纷纷关了门;厂里的大食堂也早就不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段,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行走着,显得空旷而寂寥。唯一一家坚持下来的包子铺倒是十分红火。我早晨和中午路过,总有一些穿着油污工作服的工人围坐在这里吃饭。一位工友对我说,食堂不开了,这家包子铺就成了食堂,要不我们这些家远的还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也许特别环境容易招纳特别的人群吧。每逢下午时分,这条路的南端就开始热闹起来,一些“破烂王”们定时集中在这里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们三五一群,或闲聊,或抽烟,或打牌;口音南腔北调,穿着奇形怪状。我那天数了一下,一共有二十辆收破烂的三轮车停放在路两侧,上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估计这场景在别的地方是不容易看到的。有人担心,说这些人三教九流,纠结一处,怕做出违法的事。但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破则破矣,却十分安定祥和。
有个形容变化快的词叫“日新月异”,现如今,城市的变迁已经快得不再给人留下过多回忆的空间了,而当我骑着自行车颠簸在这条三十年不变的路上,虽说心里也在不知对谁发着牢骚,但转念一想,也好,这也许是这座城市留下的最后一片“故土”了,它见证了几度兴衰荣辱,承载了几代如水光阴。大概一条三十年未经修缮维护的路,也接近风烛残年了吧。现在,它静静地躺着。时间在这里仿佛变得缓慢了。层层叠叠的脚印和车痕,就是它的皱纹与疮疤。这样的躯体实在不忍再次踏上去。
然而,我每天出行仍然要走这条路。这是我的必经之路,也是许多人的必经之路。我盼着有一天,它也能和这座城市的其它道路那样变得平坦结实起来;毕竟,我人生的大半时光是走在这条路上的,而且还有可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