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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茶花开白汪汪

作者: 韵味韶山2010/11/04散文随笔

在我们的山村人家,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农忙时节,那就是寒露时节采摘油茶果。今年因为父亲的亡故,把家里的事情都打乱了。母亲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直到霜降之后我们三代人物才到新屋山去采摘油茶果子。因为时节较往年晚了半个月,地下已经落了一些早熟的茶籽——一个个黑亮,滚圆,看着都让人喜欢,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开了三十年榨油作坊的人家。踩茶枯三十载的父亲,他的大半辈子就和茶籽结下了不解的情缘。他说过,他的那双脚板踩过的茶枯垒起来只怕比一座山还高。当时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这话的与众不同的含义,现在他咽了那口气,撇下他所拥有过的和梦想的一切,独自一人睡在泥土之中,做着他永生永世的梦的时候,他说过的这句话的含义就截然不同了,对父亲的认识,对父亲的思念也就有了另一番既苦又悲的情愫。

父亲终究没离开我们的视角与思维。山上的油茶花开得正旺的时候,就是思想父亲最浓之时。要是父亲还在,以他一个油榨师傅的本能而言,他会多么地喜爱这些油茶果,以及为了明年而结果作着准备的白汪汪的油茶花。有多少的花就会有多少的果子。在父亲的心中,爱花的心大约更甚于爱果子。

今年是植物们的一个修养生息的年份,就如父亲手里植下的柿子树,去年每棵树都是硕果累累的,今年统共才结五个果子。油茶果子也结得稀。稀稀拉拉的油茶果子在枝头炫耀着它们的成熟与饱满,于是我们就对它们又爱又恨。爱的是它们经由一年的生长一个个都涨鼓鼓的,这样的油茶籽出油率是相当可观的;可恨的是它们三三两两地立在高枝,我们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采摘到手。花甲之年的母亲和我就像猴子一样攀上树枝,钩到树尖,一枚枚的茶果就抓到了手心。油茶树的柔韧性很好,就算是手指头大的枝丫都可以承受住人体的重量,故而我们可以放心的经由小小的树枝向上或向下,攀引的树枝也会完好无缺,并不会因此而折断树枝以致影响油茶树来年的生长。

母亲每看到一件事物都要和父亲联系起来。采摘油茶果时母亲照旧是要滔滔不绝地讲述关于父亲的陈年往事,我默默的听着母亲的念叨。我不想说对,或者是不对。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也能说些什么来接母亲的话头。在母亲面前我的确无话可说,对于父母的命运,对于他们一生悲苦而孤立无援的处境,我又能说些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只不过在心里为了他们流过一些同情的眼泪而已。就连带病回乡的父亲去年得了多发性转移瘤,我能想得到的办法都想了,最终唯有两千块钱的大病救助金在父亲临终前10天送到了,这是对父亲的安慰,还是对我种种努力的嘲讽?!

纵观父亲的一生,那是孤独而悲苦的注脚。他一生自强不息,他一生都不曾向相邻、亲友或地方上讲过一次背时话。他就那么正直而顽强地生活着,直到他病入膏肓,他都不曾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不善言谈的父亲很喜欢大山。在这里的时节,他总是很积极地在山里劳作,诸如开山种果树,再在果树下种植花卉、中草药。每当晚秋时节他就会热心地来采摘油茶果。长手长脚的父亲拿着结实的油茶树枝枝丫将结着油茶果的枝丫钩下来后他瘦长的双手就会用力攀下整个的大树枝丫,他就稳稳当当地站在树下收罗所有的油茶果。父亲的眼睛尖,他不会落下一粒茶果的。这种办法行不通的地方,父亲也会爬到树上去。爬到高树上的父亲并没有了平时的恐高症,反而,他的心情好起来,他放声地唱起山歌,或是他在部队里唱过的军旅歌曲。去年父亲病后,但他不服病,他吃了那止疼的药后去摘油茶果,整整有一百多斤的油茶籽。61岁的父亲依然怀着一颗童心,爱捡一些山里的野果子回家,诸如板栗、八月瓜、甜萝子。父亲的牙齿坏了好些,他根本吃不动生的板栗。他是要捡回来给家人吃。他就是爱这些山里的土东西,以及采摘野果子时的那份意想不到的收获的乐趣。他的这份乐趣自小到老都保存着。父亲一直都是一个淳朴的农民。现在他走了,他的这些生活的琐事倒叫人回想。

撇开至亲骨肉这一层,就算是一个旁观者,我也很同情他们。母亲说过,他们是离天远离地近的人了。父亲走后我对母亲格外依恋起来。其实以我一个读书人的体质而言,我更适合去买一些清油来吃。我们三代人——母亲,我,陶儿,整整忙乎了三天,头发里,身上全是灰,山上的荆棘还将衣服钩坏了。其实很多事情不是简单地用效益两字来权衡的。我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在油茶身上有一种关乎父亲,关乎亲情的那种剪不断、淡忘不了的情怀在里面。于是我就很乐意来付出很大的劳动来做这种没有什么收效的事情。

在我们劳动的时候,女儿就陪着我们。她也很乐意跟我们在一起。她当然有她的乐趣。她吃油茶花糖,一朵花一朵花的找,哪一朵有了油茶花蜜,她就会用小小竹枝做的吸管去吸。“妈妈,这里又有满罐子的蜜,快来吃”!我却不肯放下那树上的由茶果,女儿就迫不及待地将那蓄着满罐子的油茶花蜜的油茶花摘下来送到我的嘴边。我儿时的乐事也成了女儿的乐事。但是我小时候太贪玩了,并没有想到要将油茶花蜜送给劳动的父母!

油茶树是一种很实用的植物。茶籽壳可以在寒冬腊月里引火。油茶籽经历一整年的风吹雨打,吸取十二月的日月精华,油质醇厚,是上等的食用油,还兼有药用价值。茶枯用途广泛,农家用来治鱼病,种花生、红薯时伴上一些,可以防治虫蚁。更有农家妇人独爱用蒸枯水洗头发来去屑止痒,且头发黑亮黑亮的。油茶生长缓慢,树质坚硬,是及经烧的柴。这是物质上的经济适用方面。油茶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一种观赏性物种。翠绿浓密的叶子四季常青;花就更美,花瓣洁白硕大,花蕊金灿灿的。在孩子们的眼里,那是一个白玉盘里饰着一个金色的蜜罐子,里头盛满了甜蜜和欢乐。油茶树极大极高,油茶花及繁密,一丛丛的白花给晚秋和初冬里的空寂山野一些耀眼的色彩,一经满树满树油茶花的点染,落木萧萧下的山林也为之有了勃勃生气。

我每每看到这生意盎然的油茶花树,心里就会很欢喜。因有了油茶花,这里又是一个热闹的晚秋。又是一年了,于是过去的很多往事悉奔眼底。一切过去的时日,不管是感伤的,还是落魄的,都逃逸了,唯剩下眼前白汪汪的油茶花,那些精神抖擞的油茶花朵朵都在笑,笑厣里藏着甜蜜蜜的心。

于是,在这样漫山满野都弥漫着油茶花的馥郁香气的晚秋时节,我在油茶花从里真的看到了父亲那张历来苍白的脸。爱俏,爱精致的父亲一生都爱穿白衬衣。那数也数不清的油茶花里,其中有一朵就是父亲的笑脸。于是我也坚信,父亲的一生跟油茶最投缘,他的一生与油茶何其相似。油茶籽是急性子,出油快而急。父亲是阴历六月二十四关圣帝君生日时生的,而且属性属牛,很有一些牛脾气。父亲是个急性子,什么事情都是雷厉风行,而且对于他人的过失也是不留情面地当面道破。父亲一生都在劳作,他总想要闯出一条适合农民的路,为此他总是废寝忘食,于是他总是不被人理解。父亲他不需要求得他人的理解,他只为他自己的心活着。他的那颗以抗美援朝时的英雄谭长桥为楷模的心总是无所畏惧的,也总是乐观的。他强大的精神世界是难以理喻的。他就依靠那精神支柱一路磕磕碰碰地独行着,他是一个孤独的勇士。但是他并不孤寂,他有一盏理想与信念的明灯指引。他要做的就只有顽强地走下去,有如这些油茶树,它们在深山密林里开花结果,有时甚至是孤芳自赏,有人对它们不屑一顾,当然不会知道它们的众多好处。但是油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它们就那样年复一年地开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而且花期特长,长达两三个月。花开了,花落了,幼小的油茶果诞生了,花的使命完成,迎来崭新的生命。如此生生不息延续着一棵油茶树赤裸裸的爱,对大地,对晚秋,对人类,以及对自身的爱,那是一种深沉而执着的爱。就如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