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小镇
烟火,这两个字,一看就让人心生喜欢,踏实妥帖,俗世温暖。用烟火来形容故乡的小镇,是最贴切不过了。
故乡的小镇,是川西平原的一大古镇,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记载,是中国古代“二十四孝”之一东汉大孝子姜诗的故里。传说中的“一门三孝”和“安安送米”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小镇不大,街道呈人字形。上场三支角,三角形小坝子,买菜的地方。由此,顺着窄而迂回的街道,走过纺织厂、邮局、镇中学、照相馆、电影院、红旗商店,至公社医院,街道左右分岔,一条花红街,一条回族人聚居的半边街,都通到下场尾的米市坝。
“豆花儿——豆花儿——”每天清晨,天光微明,卖豆花儿的周老伯便挑着豆花担子沿街叫卖了。悠长的叫卖声跟着一缕凉凉的微风,在小巷里不疾不徐地悠闲地踱着步子,牵出了那些久远的记忆,旧旧的时光。
记得小时候,每日里醒了也赖在床上,非得等老伯叫卖豆花儿的声音把耳朵叫醒,才肯起。急急穿了衣,走到窗边,把那木格子的雕花床一推,清湿的空气里有隐隐的花香。一枝横斜的梧桐树枝带着莹润的水珠跻身进来,叶子青翠翠、水灵灵的。
小巷里,坑洼的青石板路上,有斑驳的水迹。深深浅浅,或灰或白,仿若调皮孩童的随意涂鸦。哦,昨夜,定是又下过雨了。淅沥的春雨,总是在夜里下,我们小孩子觉沉,从来听不见。
远远的,一深灰色的身影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了来。
赶紧拿了搪瓷缸子,开门迎上去,打上一毛钱白白嫩嫩的热豆花。想吃甜的,就放一勺白糖。想吃咸的,就放点葱花、炒熟的花生、油辣子等麻辣鲜香的作料,拌拌,哗啦啦喝下去。全身都暖呼呼的,甚是舒服。
此时,三支角菜市场早已是熙熙攘攘,喧嚣嘈杂。大块大块新鲜的猪肉挂在长长的铁钩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粗长的莴笋整整齐齐码放在摊位上;沾着露水的豌豆尖儿大堆大堆的,嫩生生,青绿绿;胖根胖根的折耳根白白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几个卖菜的妇人,姿色不再,肥胖粗糙,口无遮拦地大声说笑着,还时不时带一两个脏字。整个市场,生动混乱,而又家常鲜活。
小镇的房屋都是那种陈旧的民居,低矮、沧桑。墙体大多是竹木夹泥,屋顶是青色的小瓦,苍绿的青苔蔓延,泛着岁月的痕迹。瓦楞上,三两支狗尾巴草在风里寂寞地摇曳。
市场周边,那暗黄的木板门店铺一家接一家陆续打开了。干菜铺、杂货铺的门半掩半开,里面昏暗,各种货品密集;包子铺里,白胖胖的包子馒头出锅了,缕缕热气袅袅上升,婀娜柔曼;油茶店,油条在锅里滋滋作响,欢快,喜悦。
巷子口,王氏家族的药铺也开门了,一块块窄长厚重的铺板叠放在门旁,上面还有墨写的数字。王家的女人们已忙碌起来了,清扫的清扫,切药的切药,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浅淡的药材味从店里飘出来,氤氲弥漫在清凉的空气里。
巷口另一边,是在方圆几里远近闻名杨二嫂米粉店。这米粉杨二嫂,可不像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那样漂亮。胖胖的中年妇人,长得慈眉善目,很是喜庆,皮肤就如那柔韧的米粉一般白净。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铜锅,熊熊的炭火烧得很旺。锅里,浓稠的羊肉汤汩汩地翻滚,诱人的香味飘得满街都是。那晨练遛鸟的老人,赶早上班的年轻人,背着书包的学生,寻着这四溢的香气,纷纷走进了米粉店。
倘若不爱吃米粉,沿王家药铺前行20米左右,便是哑巴夫妻的小食摊,生意非常火。面条、馄饨、醪糟、汤圆、烧麦等都有。摊子摆在街边,木桌子,木板凳,干净整洁,家常温暖。夫妻俩均是哑巴,却生得一双聪明漂亮的女儿。姊妹俩只要下了课,就来帮父母,伶俐勤快。人们都夸这哑巴夫妇真是有福气啊。
街对面,是老国营理发店。店面不大,狭长幽深。里面摆着几张笨重的老式椅子,可以放倒的。椅子旧旧的,黑红的油漆斑驳脱落,坐上去吱嘎吱嘎地响,像要散架了似的。灰灰的砖墙,已严重风化,墙皮稍微轻触,就簌簌地往下掉,仿佛旧时光。墙上,挂着长方形的老镜子,大红大绿地绘着喜鹊枝头叫喳喳的图案。镜子上,薄薄的灰尘。镜里,人影模糊朦胧。剃头推子油乎乎的,那围裙也污渍斑斑。
理发店里有两个须发皆白,手艺高超的老师傅,还有一年轻漂亮的女子。女子姓谭,身材高挑,两根黝黑的长辫子直垂到臀部。于是,理发店每天总是顾客盈门。那些青年男子,今儿才理了的发,明儿个准会找个什么借口再去拾掇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我的体育老师也在其中,老师长得高大帅气。
后来,那长辫子的美人和体育老师结了婚,就住在镇中学。
镇中学的操场上,有两株高大的皂角树,该有几百年了吧。那么高,那么壮,得3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一到秋天,树上就挂满了长长的、黑褐色的皂角。那个多呀,简直看得人眼睛都花了。风铃一般悬着,高高矮矮,长长短短。风一吹,就摇啊,摇啊,仿佛能听见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呢。
我们在树下简陋的水泥砖砌的乒乓桌打乒乓球时,常有皂角掉落。拾了带回家,用来洗头洗衣服。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株皂角树还在吗?我的老师还在古朴的小镇里生活吗?我想,待到寒假,我就会回到故乡,跟随那一缕微风,走在深深的小胡同里,走在小镇悠长的青石板路上,去看望那两株古老的皂角树,去寻访那些泛黄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