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重返荒原
一只狗在天空下奔走。天空浩大,低旋的鸟三缄其口,不再礼赞天无涯地无际。狗,只有三条腿,断了的那一条皮肉已经被乌鸦或者另一只狗抢食干净,惟剩白骨一根在草丛抑或墙角等待风化成泥。这样的一条腿,断了就断了,长久痛哭流涕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再怎么哭也不会再长出一条腿来。事实远超过了想象,它一滴泪都没有流,它可能早已知道这年头流泪只能招来嫌弃,早已不能打动一颗颗倍加防范的心。
三条腿立地是它打量荒原的一种方式,没有第二种姿势让它更能看清这个草木葱茏神秘莫测的世界的了。在还没刺进荒原之前,它的前后左右,或迅疾奔跑或徐徐而行的是一只只好狗,说它们好是因为它们比我说的这只狗多了一条腿,它们以多了一条腿为荣,也曾以相互追逐撕咬的方式狂欢了一番。自断了一条腿之后,三条腿的狗所看到的花花草草林木山丘都是摇晃的,摇晃的一切迥异于它先前四肢健全时看到的所有。天岿然不动,地安如泰山,它知道摇晃的只是它自己。孤身进入荒原,风吹雨打霜雪相逼,恍恍惚惚时,它分不清过去和现在谁是真实谁是虚幻,它感觉到过去坚固不变的东西都是幻象,那些物事以虚假的图式蒙骗了它的双眼。现在,它踉踉跄跄一跳一跳,在跳跃里世界似乎还原了它的真实,它们都在动,过去的树过去的草过去的花只有风来才一摇一晃,现在有风无风它们都在动,动,不停地动。只要它处在跳跃的状态中。
惟有荒原才是它最后的栖身之所。没有谁将它抛弃,它是一只流浪狗,无依无靠正是它想要的理想生活,它要的是可以狂放奔跑的自由,不用看谁的脸色谁的鞭子选择趴下或者直立腰身,更不要说什么下跪匍匐。它逃入荒原,是将荒原之外的稻米鱼虾抛至身后,毫不惋惜,毫不眷恋,这是荒原奔走的狗自我选择的宿命。它将遵从荒原的法则在旷野里放浪形骸,它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前滚翻也好后滚翻也罢,都不会给或远或近的飞禽走兽造成什么威胁,它不会扰人清梦,更不会惹起众神的愤怒,因为众神都高居天空之上,对于一只跳起来高不足一米,蹲下去占地不及两个脸盆大的狗来说,众神是不屑于钻出云端雷霆大怒的,更何况它丢了一条腿,掀不起什么风浪。
天空之下,一只三条腿立地的狗在奔走。天空浩大,再浩大的天空对这只狗来说是没有多大的神示意义的。仰望星空,思考头颅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两腿站立的庞然大物的事情。一只狗,一只一瘸一拐的狗拥有一个宽大的荒原就够了,这种宽大并不比天空的浩大狭窄,它看到荒原的边际比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天空更长,更难以穷尽。还有什么比得上在这样的荒原更能使一只狗快乐的呢?不用判定它是谁的遗弃儿,它只是想回家,回它左无亲朋右无好友的家。呼啸的风,暴戾的雨,神出鬼没的兽,来来去去的禽就要是它最亲密的友朋。它深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虽然四处都有伏兵,虽然势单力薄,但是它明白现在的自己并非四面楚歌,它的牙齿还尖锐,它的爪子还是厮杀的利器。它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最终逃不过死亡幽灵的追击,也要选择葬身在荒原腹地而不是横尸于荒原之外。
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它重返荒原,死亡是一件大可不必焦虑的事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去的谁也挽留不住。它将叼来树枝草叶给自己搭一个小小的窝,那窝肯定含有天地的暖气,哪怕天寒地冻它都不会感到彻骨的冰凉。它将出去觅食,百里奔跑,累了回不了窝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又有什么要紧,天为被地为床也是乐哉悠哉的一大美事。要是薄暮黄昏,踽踽独行,它甩来甩去的尾巴会甩出花露的余香,甩出倦鸟归林的声响,甩出一个可以憧憬可以筹划的明天,这几乎使它要自立为荒原的三腿王子了。饮血茹毛,很多日子过去它将恢复狼的本性。它将骨硬如铁,荒原将会微缩进入它的胸膛,成为它坚固如城堡的图腾。它是一只狼而不是一只狗,这是荒原恩赐给它的福祉。它想要的不多,能填饱肚子,能有一条路供它撒开三个蹄子,能在月半圆之夜长嗥出属于它的声音就够了。
会有的,它需要的不多的东西会有的。因为这不是一个纸上荒原。
去远方
我日日夜夜想凭着两条腿走到远方去。远方在哪里?山转水转,走过一村又一庄,走过一个城又一个市,往前,往前,再往前就是远方。但是现在我却面朝远方两腿后迈,退后,退后。我的后脑勺没长有黑白分明的眼睛,但依然能找见回去的路。耳边有风呼呼刮过,这些风裹挟着泥沙,扑我一脸尘埃,吹我衣袂飘飞;有雨沙沙洒落,几只青蛙左跳右跳,跳不出雨做的帘子;当然也有阳光,阳光没长有脚,但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还有虫,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虫有的呼啸着越过我的头顶,有的悄无声息或爬或挪在地上,朝我所说的远方前进。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要说的是一丈宽的黄泥地上的两棵树,巴掌大的村庄里的一只狗,张臂即可丈量腰围的一条河流。
我要说的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还是桃树,不同的是前一棵是肉眼可见的桃树,后一棵只能在幽远的记忆里摸出它的踪迹。也就是说,在我后退着行走的路途里,我看到了一棵活着的树和一棵早已死去的树。它们都长在同一块黄泥地上,阳光雨露依如往年抚照滋润着这块方寸之地,只是当年的树不见今年的树绿荫如盖,今年的树不见当年的树华盖亭亭。
那棵死去的桃树是我栽下的,那时我还是一个赤足奔跑的小孩,我把长在石头缝里的桃树苗移栽到吊脚楼前的空地里,盼望它快点长大,开花挂果,就像父亲恨不得我一夜长高,好帮他扬鞭扶犁种瓜种豆一样。春种树秋收果谁不渴望谁不高兴呢,可是我不能拔苗助长,不能马上把葫芦变成瓢,我只能等。一等等到春冬在季节的坎上打了六七个前滚翻,等到父亲黑发夹白发,等到我嘴上钻出几根黑毛,终于等来了桃树果实累累。可是父亲的白发渐渐赫然醒目之后,这棵桃树竟然先于父亲的最后一根黑发枯死了。它是被虫子蛀空树干而死的,桃树倒下后粗大的树根用指甲一划还可以见到树皮是绿的,我想来年树根还会长出新芽,它不会轻易死掉。可它终究没能熬过虫子疯狂的啮咬,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季就变成了百无一用的朽木。既然枯木长不出枝叶,那我就种下新的桃树苗吧。于是就种了,于是今天我看到了这棵活着的树,它枝繁叶茂,果子压弯了枝条。那棵早早死去的树,它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走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呢?滋养它的土地是这样的贫瘠,要不它也不会过了六七年才结果,让壮年的父亲在等待里长成了小老头。这片土地还有遍地的虫子,这些虫子很聪明,在庄稼树木还没到收获的时节它们相安无事,等到稻果一飘香它们就来势汹汹难以阻挡。如果它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么在一个难以探究的神秘空间里,一棵树是有着丰富驳杂的内心世界的。那么它会不会像我一样日日夜夜想凭着两条腿走向远方?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很突兀地想到:活着的这棵桃树就是死去的桃树的远方,活着的一切就是死去的所有的远方。这算是给那棵倒下的桃树一个牵强附会的慰藉吗?
一只狗从我身旁蹿了过去,同时传来的还有狗主人大声的斥骂,我隐约看到他扬起一根木棍左右挥舞。狗逃进了荒野,它走过之处草尖树叶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道它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家门,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只丧家之犬。这狗我是认得的,先前它的活动范围就在村子四周,它的主人将它训练有素,可以叫狗在荒山野岭里找见他的牲畜,狗主人凭狗的叫声就可以知道该走哪一条路把他的牛马赶回圈。那狗有时还会牵扯主人的裤脚带他找到牛马的藏身之处。狗主人视狗如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煮成的饭菜要先给它吃,给它洗澡捉虱子,对大伙说狗死后要厚葬要给它立碑。但是现在这只狗却仓皇出逃,它的叫声凄厉无助,我怎么都想不到一只好狗竟会有这样的下场。荒野似乎也不是它最终的归宿,极有可能它还会返回村庄,在主人的脚下匍匐低头。这狗,在被扫地出门前有像我一样日日夜夜想凭着两条腿走向远方吗?它的听觉那么灵敏,一定是听到了同类从远处传来的呼唤声,但是,是什么东西牵绊住它而不弃主人走出村庄呢?仅仅是因为割舍不掉主人赐予的恩宠吗?仅仅是因为离开了人就没法生存吗?我也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狗被痛打一顿后我想真的不会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因为还有一个静谧的荒野供它容身,供它舔舐伤口。而我现在却倒退着行走,我能退到哪里去?哪里才是我退后的终点?没有一个荒野供我退后,我的退后只存在于虚幻的想象中。
还有,我见到了一条河,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河上倒映的蓝天白云晃成粼粼的碎片,河底的沙石历历可数。站在河岸上,我听到哗哗的流水说:“去远方,去远方!”我低声说:“牧童不再骑黄牛了,不再遥指杏花村了,不再笛弄晚风三四声了,他们脱下蓑衣丢下笛子,去远方了,去远方了,去远方操弄起了轰隆作响的机器,扛起了水泥挑起了砂浆做起了小贩。村姑不再绣花布鞋了,不再这边唱来那边和了,不再打猪菜砍柴火了,去远方了,去远方了,远方是金是银的稻谷一望无际,她们正在挥镰流汗收割。耕牛不再爬上山坡了,不再引颈哞叫了,不再披星戴月回家了,去远方了,去远方了,去屠宰场了,田里爬行的是悍然作响的铁牛。”
站在河岸上,我看到杨柳拂堤,拂堤的杨柳像是一只只手挽留日夜奔流东去的逝水。风拂我脸庞,它不会像杨柳挽留河水那样挽留我,风是雨的前奏,雨一来,堤岸上就会空无一人,我会退到一个未知的地方躲风避雨。
流水,你告诉我,这个未知的地方在哪里?
去远方!去远方!
不,我现在只想倒退着行走。
倒退着行走亦即远方的一种。
骑上马背以后
我在读成为美国异乡人的纳博科夫的《娜塔莎》,我非方非圆的脑袋是一个平原。平原跑马,骑上马背,我越去越远,我的影子和身体脱离,我成了自己的异乡人。
梦幻一般,我看到窗玻璃上映出娜塔莎朦胧的影子,她和巴伦。乌尔夫来到郊外,娜塔莎说十岁时家里的餐厅走进一个急匆匆的女人,光着脚,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外衣,肚子很大,脸却很小,又瘦又黄,眼神极其温柔,极其神秘,这个女人就是圣母玛利亚。从郊外返回家的途中,巴伦。乌尔夫说他爱她,娜塔莎幸福得似乎漂浮起来,好像被悬在半空一样。她满怀幸福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恍惚中她好似到了家,看见父亲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一只手护着没有扣扣子的衬衣领子,另一只手晃着房门钥匙,神色慌张走出来,在傍晚的薄雾中微微驼着背,朝报亭走去,等她真的走进家门,却发现父亲躺在床上,已经撒手人寰。
合上小说,疲倦压过头顶,我睡了过去。梦里我回到了家。
家是黑瓦石墙的家。石墙的青石是父亲一块块垒砌上去的。老屋四旁的黄土地从未产生一个能振兴家业的儿女但却盛产青石。父亲用钢钎撬起青石板,抡起铁锤砸上去,一块块不规则的青石就乱糟糟横在父亲脚下,柔和了父亲的眼光,虽然父亲眼里的青石质地仍然是坚硬的,边角还锋利如刀。我看到屋子四周的一些荒草还没有干枯,依然绿着。那是一种蒿草味的绿,这种绿孤独了二十几年,布满时光暗褐色的青苔,一岁一枯荣。
梦里的我被绿的汁液爬满,青苔也跟了上来,它们奔跑追逐,从头到脚,从体内到身外,仿佛我是平原,它们是跑马。它们打着唿哨,四蹄奋飞越去越远,我的梦越拉越长。我的梦成为了我的身体的异乡人。我坐在屋顶的瓦片上,看到十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山高可齐天,再往上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堂了。但是云雾漫山坡的时候,天堂的门应该是无迹可寻的吧,或者,天堂的门就是父亲破烂的屋子朝东而开的门,只要太阳一升上山头,父亲的石头房就被镀得金黄金黄。天堂的门都是金黄金黄的,不信你们在早晨八九点钟时试着仰望天空。
梦中的母亲佝偻着背在田边捡枯草,这些枯草一投入火炉里,就会燃起熊熊火光。没有灯油的夜晚,在我的童年,这样的火光就是照亮我的眼眸的灯。火光一闪一闪,我的世界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这样的夜晚容易使我沉入幻想,我把自己幻化成孙猴子在村子上空腾云驾雾,只要想得到什么,拔根毫毛吹一口气就可以得到了,在神奇的法力的作用下,我会有像别人家那样的一盏电灯,天一擦黑,一拉灯绳,咔嚓一声过后灯就亮了,眼前的黑暗白纸般透明。我还会成为电影院的守门人,那是一个八面威风的角色,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电影院。我感觉我童年的额头还在隐隐生疼,那是被守门人用指节敲打出来的结果,如果我真的成了守门人,我一定把小镇所有眼睛充满饥饿的光的孩子放进电影院,分文不收。
火光熊熊,不熄不灭,在我的梦中。如手的火光抚摩在母亲粗糙的脸庞上,比我的手还要宽大,比一杯煮酒还要温热。火是母亲生活的一部分,但具体而微的生活却不能使母亲一展笑颜,但这火却能温暖母亲的身子,它似乎是一股鲜活的血液流入母亲的体内,让母亲苍白的脸红润起来。它比生活有情,比生活有义。母亲养了两女三男,大姐到了要出阁的年龄却咽下断肠草一去不回头,二姐数年后就远嫁高山之上的寨子,而大哥二哥不是女人,却像女人一样嫁给了城市,两三年难见回一次家,他们把城市滴漏下来的钞票塞进口袋,也把母亲望眼欲穿的目光塞进了空空的胸膛。家里,唯剩我一人陪伴在母亲身边,母亲从我身上捕捉出大姐日渐模糊的影像,从我摔跤喊疼时想象大哥二哥捂着胸口朝家乡眺望生出的痛楚。不知多少次,母亲总是在日落黄昏时走到村头举目遥望,她的目光渔网一样抛撒在荒草丛生的黄泥路上,希望一眨眼,渔网就会把大哥二哥拉回她的身边,在她眼前高声喊:“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个时候,母亲老是低声唤着大哥二哥的乳名,嗓音拉得长长的,长得不住地颤抖,似乎这样一喊,目光尽头的路上就会跳出两个儿子的身影朝她飞奔。大多时候,母亲看到的黄泥路都是空无一物,偶尔路上闪出几匹回圈的马,母亲的目光马上爬到马背上,当马翻过风坡口,母亲的目光就会跳下来,然后拨草攀崖钻到一个半坡上的岩洞口引颈呼喊,呼喊大姐回家,回家。黑乎乎的岩洞里掩埋着大姐的骸骨,洞口的茅草野花肆意疯长,摇曳身姿用沙沙的响声回答母亲的呼喊,而泥土之下的皑皑白骨却沉默如铁,一言不发,任由母亲的目光有家难回。
梦醒了。这个时候,娜塔莎的父亲已经咽气了很多很多年。他死前,鼻子苍白得像蜡一样。我赶回家里,眼前的速生杨飞快掠过,它们长得高大挺拔,枝桠弄出奇怪的声响,那是一种智慧的声音,但是它不知道我赶回家就想证实母亲到底是不是在田边捡枯草。
站在屋子上方的坡地上,遍地的枯枝败叶证实了我的到来绝非春天。远处的松树林不声不响,我听不见但我想情形会是这样的。娜塔莎在郊外看见的松树林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所看见的松树林长有桦树,树叶如烟似雾,松树林边还有湖,湖面上漂浮着闪亮耀眼的云朵,好比俄罗斯人列维坦画中的景色。我看到的松树林没有这些东西,除了松树就是低矮的杂草,那些杂草我一低头你们就想象到了它的样子。我一步步走向老屋,我的双腿不再灵便如往昔,那是因为它注满两袖空空一无所有的自责和悲凉。在这片寂寞的土地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它一样一贫如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不会拒绝彼此的到来,尽管我不能献给它富贵和荣耀,它不能赠予我平原和跑马。
屋前的几棵银杏树直挺挺地摸向黄昏的天空,摸出了满地的金黄落叶。落叶形如脚趾,风吹来,脚趾移动,像是百十个人负重行走。落叶,我是你们最忠实的伙伴,你们走,我也走。你们要到哪里去?风大你们飘,风小你们下落。今夜如果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你们是不是要奔往未知的远方一去不回头?你们一去不回头,我三步一回头,在我进入或者离开村庄的时候。我就这样了,像你们母体的根,出生或者死亡,都属于这片贫瘠的黄土地,走不出去,也不想把自己连根拔起。娜塔莎的父亲老赫兰诺夫的两个儿子死于他故乡人的手下,他的故乡人又把他和娜塔莎赶出了俄罗斯,他们逃到美国,感恩上苍还让他们活着,老赫兰诺夫说当春回大地的时候,大家都会像鹳鹤那样返回俄罗斯。银杏,落叶迎风起舞的银杏,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把铁锁把满地落叶关在了门外,母亲不在家。我引颈张望,对面小山坡,黄泥路上,母亲背着竹篓,缠着花布头巾,走向另一座更高的山坡。
我大声喊:“春回大地,重返俄罗斯!”
母亲回头过来,满脸愕然,花布头巾从头上飘落。
我说:“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