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味
所谓寂静,以及寂静之味并非指保持一种不变的姿态,一如俄国着名风景画家“列维坦”的那幅风景名画“寂静”。名为寂静,实为流动的风景画,透过油画本身的色彩,借助画家用情感渲染的韵致,能够洞悉得到更为深远的意义和画面:那是微风渐起的时候,天高云白,树葱草绿。云儿、绿草、树叶随风舞动的同时,也在无声地述说着一种寂静之味……
[一]露珠
那是个很深很深的夜,深到万物俱静。
月光很淡,轻柔地洒在人间,窗外的树,朦胧婆娑的影在月光中晃动。是秋天了,由窗外窜进来的空气中,有很深的寒意,弥漫在屋子里,带着季节的伤痛,感染了屋子里静默的物件。
茶几上,几根葱郁碧绿的富贵竹已经长出了仿若老者胡须般的花白根须,在清澈的水中,展示着它曼妙的体姿。从某个角度观望,根须像极了一幅白色调的简笔画。富贵竹的中央,还有几朵绽放得正欢的香水百合,淡淡的粉,镶嵌在碧翠的竹子中央,更是一幅唯美的画卷。然而,百合虽为“香水百合”,却没有一点点香气,因为那是一枝“仿真百合”,保持着美丽的姿态,永无凋零之日。
这个世上,很多东西都能仿,手段最高的称之为“高仿”,高仿名表、高仿手机、高仿古董……甚至于,生命都可以克隆。这一枝“香水百合”,确实很高仿,不去触摸,不细看,难以辨其真伪。然而,我总是感觉它很假,其原因在于那些花瓣上的露珠。
有一些或疏或密、或大或小的露珠不规则地散落在淡粉的花瓣上,这是仿真花朵,于是这露珠也是仿真露珠。然而,这仿真露珠相比较花朵而言,要逊色很多,它没有那么逼真。相反的,那些不透明的、略偏白色的露珠,使得这仿真花朵也低级了许多。
原来,露珠也可以仿真,那为什么离“高仿”还差那么一些距离呢?我想,原因在于这仿冒的露珠,少了真正露珠的——“寂静之味”。
唐朝诗人张友正在《春草凝露》中描写露珠:“日临残未滴,风度欲成津。”然而,这塑料的露珠,永远不会滴落、不会滚动、不会蒸发,它又怎能复制露珠的韵味?
露珠源于自然,集日月精华,收取空气的湿度,寂静无声地凝落在芝草之间,花瓣之上,即使在日升时缓缓逝去,却也成为了一种无声的永恒,周而复始,经久不息。
夜在我的思索之中,变得更深,月光依旧很淡,轻抚着正在睡梦中的万物生灵。我将一盆绿萝,放在阳台可以沐浴得到月辉的地方,期许着,真正的露珠会在清晨呈现于我的眼底,会有寂静之味自然地弥漫……
清晨六点半钟,我准时醒来,去往阳台,观望那盆与月光缠绵了半夜的绿萝。从卧室到阳台那短短的距离,行走得很紧张,抑或是我很惶恐,害怕并没有露珠栖息在叶片之上。
或许,是我的虔诚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绿萝的姿态够迷人,真的有好多晶莹如水晶的小露珠,悬挂在叶尖之上,一副不染纤尘的圣洁模样。隐约在碧翠的绿萝叶片丛中,泛着淡淡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还有夜里月辉的清冷。那欲滴的样子让我不敢伸手去碰,生怕我一动,它就会滴落。
我就那么痴恋地依靠着窗台,看着绿萝,看着露珠,用力地感受着寂静之味。
早餐的时候,我对先生说露珠,说绿萝上的露珠。他说:你被骗了,那不是露珠。
……
原来,绿萝在白日浇过水,在晚间,水分就会顺着根系“爬”到叶尖上,就算放在室内,绿萝在清晨也会有“露珠”。
他说:你要是想看露珠,想体味露珠的寂静之味,应该在清晨去往河边,或是湖边,定会如你所愿。
我才知道,露珠,以及露珠的寂静之味,不能“高仿”,更不能刻意营造……
[二]蝉
我的眼中,蝉一直就是“禅”。于是“禅定”也便成为了“蝉定”。
曾有一段时间,我受一个研究佛学与道学的朋友影响,对佛学产生了一定的兴趣,也跟着阅读了一些相关的书籍,于是一度认为佛学若是能够被我们这些红尘俗子学习,并运用到生活中来,待人待事的境界会高出很多。
佛家六度:布施、忍辱、持戒、精进、禅定、般若。所谓“禅定”,其实就是能够放下。蝉,一直鸣叫个不停,然而却只是烦躁了我们这些凡人的心绪,它自己却能“知了”红尘俗世不过如此,将心放在闲处,即便身体处在噪杂中,也能安宁,真正的“动中之静”,幽幽地弥散发着一种羡煞许多人的寂静之味。
我家有扇朝南的窗,连带着整片阳台也朝南。窗的正对面有一棵壮硕的香樟树,树的末端刚好与我家的阳台成水平状态,依偎着阳台就能俯瞰整棵树的形态。我一直比较喜欢樟树,喜欢它在冬天繁茂,在春天落叶的独特韵致。
夏日中某个闲暇的浅夜时光,月光很淡,我独自一人依偎在阳台看夜色。蝉兀自地鸣叫起来,抑或它本来一直就在鸣叫,是我分了心才能听到它的叫声。
后来我常常有意识地“寻找”蝉鸣。虽然它也常常不知疲惫地鸣叫个不停,有时候注意力不集中在它的鸣叫声中,倒也不觉得有多烦人。时间久了,会发现它的鸣叫很有规律,也能够根据它鸣叫的时间早迟,得知那天的气温高低。它在清晨就鸣叫,说明那天的温度很高。
已经远去的夏天,我曾站在那棵香樟树底下,寻找过蝉的影踪,在某个骄阳如火的午时,我遵循着蝉鸣看到了蝉真实的身影。那一刻的它,趴在一支弯曲的树干上,悠闲地唱着一支夏日中最美妙的“歌谣”。那一刻的我,仿若感知到蝉在鸣叫时腹部膜振的有律发声,一如“禅定”,本在一呼一吸之间;也仿若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感知到了蝉鸣时的寂静之味,超脱于浮生,空于一切。
浅秋的某个闲暇时光,我也在阳台看着一本书。突然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蝉鸣了,于是凝聚思绪搜索蝉鸣,最终却没有任何收获。我有些失望,感觉陪伴了自己一个夏日的友人,突然不辞而别,而我却在很多天之后才发现它不见了,我甚至有些失落。
那个夜晚,我出去散步,心中一直想着蝉,想着“蝉蜕”,想着小时候曾真切地看着蝉蜕皮的整个神奇的过程。我不知道,我阳台边的那只蝉,是不是已经成功蜕皮,钻入地下冬眠去了。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是在次日给阳台上的盆栽浇水的时候,发现一只蝉,它很安静地停歇在米兰的枝干上。我知道那一定是香樟树的那一只陪了我整个夏日的蝉,然而,它已经死去了。
我知道,不论是雄蝉或是雌蝉,在成功地繁衍了下代之后,双双都会死去。
我想,蝉通禅,都源于佛家,那么蝉的死去如同佛家僧尼的“圆寂”,都是一种不动声色、功德圆满的寂静。
我没敢将那只已经死去的蝉从米兰枝干上拿下来。很多天之后,我发现,蝉依旧保持着那种姿态,没有腐化,甚至于身体依旧像活着的时候那样坚硬。
《金刚经》上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其实就是“外不着相,内不动心”。“如如不动”是指心的平静状态,指人面对一切事物,心理上完全以随缘与平静来应对。
蝉在我的眼中也是如此,活在喧嚣中,所表达的是寂静之味,死在静寂中,展露的仍旧是寂静之味……
此一时,是午后,窗外的阳光静沉,一扫前几日的清寒。屋内的我,喝着一杯白水,听着班得瑞的《寂静之声》,在流淌的音符之中感受寂静之味。
那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林中有风掠过的声音;有虫叫鸟鸣;有阳光穿透葱郁的树叶,洒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叶随风动,影随叶动,我心随影动。动与动组合起来,就是一曲《寂静之声》,弥漫着的都是寂静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