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菊花

前天我和一个同窗在深秋九点钟的上午，在学校门口偶然看到了盛开的菊花，长在盆景里，绿细腰笔挺，黄笑脸灿烂。使我心中那些忧伤的白鸽，刹那之间都破窗飞去了，温暖如雨落下，挂住屋檐，流泻成千万串喜悦的明珠。那瞬间的心绪是无法说清的。然而，我没有因为内心的触动而停下前行的脚步，同窗的学友也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现在的我也并不知道同窗当时的心情，我自认为是不好去揣测人家的。而我呢？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犹记得去年的寒秋有幸在高中的母校目睹了菊花的盛开：它们矗立在花坛中，端庄大方，豪气逼人，完全是壮丽的模样，截然不像我眼前的它的同类这么纤细柔弱瘦小。初次遇见之时，是在一个落叶满地的清晨。我买完烧饼早餐后一边吃一边赶着去教室上早读。天色朦胧中，路边的菊花以它温暖的黄色吸引了我。我便立即像重逢了阔别多年的友人，怀着狂欢之情在那开满菊花的花坛前驻足，凝视它许久，心里涨满了虔诚的珍视和感恩。之后我还用我粗陋的文笔写下了一首不成为诗的诗，以纪念那个于我来说绝对不平常的早晨，题为《菊花开》。还像履行约定一样，郑重其事地把一个多月之久的早餐时间用来与之默默相对。当然那是无声的交流，心灵的交流。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更认为人与花之间，与自然所有的景物之间，都有能与之相通的交流方式和语言的。只是太多太多的时候我们听不到它们对我们说的话，领会不到它们对我们的暗示，也读不懂它们的表情。这是因为我们不曾真的用心去走近它们，聆听它们。或是我们很少有与我们的异类有相识相知相通的机缘。有句诗说得好“聚散背是缘，离合总关情”，人与人之相逢尚且需要缘分，更何况与那些看似不知趣味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呢？然而我却能与一坛菊花一见如故，不能不感到庆幸。虽然它的花语我不能够说我完全听懂了，但是它还是成功地使我感受到了它散发的的诚挚和温暖。我也确信让它体会了那时候的我们—我，我的老师，我的朋友们和我的同学们是怎样在充实的忙碌中诚挚和欢乐地生活着。

然而，并不是有了那样的经历就偏爱所有菊花的。与朋友的朋友不一定就能成为朋友。况且是不同类的生物。谁也没有可能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产生用理解和信任来承载的友谊。但有时候在关怀人，理解人，信任人的对比相较下，人是要输给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这不能不使人在诧异之余感到悲哀，感到汗颜。也难怪有部分人喜欢护弄花花草草，养鱼宠狗之类的琐事，以稀释内心里他人难懂的孤独与寂寞了。

再也没有一坛菊花让我情不自禁地长久伫立它面前。尤其是这样的秋天，已经冷气逼人了。混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也仍然摆脱不了孤独感的追随；夹杂在谈笑风声之中，还是觉得寂寞得可怕。荒凉感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展开思乡的翅膀，想要飞离。好不容易在暗淡的背景上镶嵌上暖黄的菊花。这菊花又偏不如家乡的好。想用它来稀释降解思乡之苦也成无望了。“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中。”“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诸如此类有关菊花的诗句又时常泛涌在脑际里，菊花呀，此时虽非重阳，但独在异乡为异客却不假啊，怎么不叫我在片刻的温暖之后心中滋长黯然的青苔呢？

与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取舍万殊，静噪不同。其中的奥妙和深意古人早已参悟了，我这样的愚人又何必去为之伤怀呢？古人还有“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感慨诗作流芳后世。我不还有幸在过去的几年里结识了几位堪称莫逆之交的友人吗？只不过是不得已在人生的岔路口上离别了他们，来到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而已，来日还是会重逢的。

我感悟到了这样一个道理：不论何时，我都不便苛求得到别人生疏的情谊的。只需在自己的愁乡中享受孤独，在孤独中学会沉实的静默，在静默中体会安然和淡定，又在安然和淡定中继续寻找真正的人生艺术。若是为此遭遇什么艰难与无助，不妨找个无人可见的角落哭喊几声，流下几滴毒质的泪。之后又欢喜了。

想到人生的艺术，不免又想到了“精心雕琢自己的青春”这样的句子。我突然害怕起来，汗颜起来。我何时真的从空洞的忙碌当中分散些时间去思考去领悟人生中的际遇呢？只是虚妄的走过了多年的坎坷之路。还一直自以为不经修饰的自然天成和绝不违心的刻意造作才是最好，以为唯有简单与自由才是最佳的生命状态及生活形态。有时却又不住地自责起来，只因其实潜意识里又矛盾的认为那是变相地自我放逐。那些恐慌流淌在血液里，你可曾猜到那是怎样的恐慌吗？朋友，那是害怕自己的生命在整个的过程中都触及不到艺术的边缘，就像一朵还来不及绽放开就凋零的花，也是一番来不及的吞芳吐艳啊。

至亲，朋友，爱和艺术，是驱使我继续向前的最大动力。它们综合起来融合成我人生的指南。有时候它们不免需要我断肠的落泪来滋养，但是这仍不妨碍它们在我心中占据的重要地位，不妨碍我愿意永远做这样的自我——有些古怪，伤感，倔强，沉静，珍视并坚持那些美好的希望和信念，并前行。

（写于2008年11月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