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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旧时光里的记忆

作者: 纷飞的雪2011/08/21散文随笔

在我家书房的陈列柜里,收藏着一些很有怀旧气息的搪瓷器皿:绘着山楂树、牡丹花或者鲤鱼的搪瓷盆;雪白的搪瓷缸、搪瓷碗,写着“劳动最光荣”这几个红色的大字;还有一只看起来极不起眼的搪瓷杯,杯身上印有“雷锋”同志的人像,还有“我们都是好孩子”的字样,杯子可以用“破旧不堪”四个字来形容,杯盖上还有一圈浅浅的红。

这一只搪瓷杯,陪伴着父亲走过长长的人生之路,是父亲那段沧桑岁月的印证。用了这么多年,直到那年父亲驾鹤西去,还一直像宝贝一样地收藏着。

年少时,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放着新的杯子不用,却把这么个破旧的搪瓷杯当成宝贝。记得父亲常说,那个年代,能留下来的东西已经太少了,这杯子,就像一个老朋友,看到他,就会感到很亲切。

我的父亲,在很多很多年前便离我们而去了。父亲去世后,这些搪瓷杯,原本都被母亲收在一只纸盒子里。记得那年,母亲再嫁,一日下午,母亲在家中整理旧物,正准备就把这些搪瓷器皿卖给小区里收垃圾的,正巧被放学回家的我看到,并从收垃圾的人手中夺了下来……我哭着喊着,把父亲的“宝贝”们紧紧地抱在怀中,用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母亲,大声地问着母亲为什么要卖掉它们。

母亲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赶紧支走了收垃圾的,然后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子,你爸都走了好几年了,现在,我们要搬家了,这屋,可能也会卖掉,这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啊!”

“不,这屋是我爸留给我们的,不能卖;这些都是爸爸最心爱的东西,我们不能扔,我要留着,谁都不许扔。”母亲最了解我的倔脾气,只说了一句:“你要留就留着吧,随你。”就回卧室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歇斯底里地叫着天上的父亲……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怕母亲再次扔掉它们,就把它们带在身边,藏在学校寝室里的柜子里。

再后来,我结婚了就把它们带到了自己的家。

刚拿回家时,不知道该把它们安置在哪里,深怕尘世的尘埃侵蚀了它们,也很担心自己照顾不好父亲的这些“宝贝”。于是,就从家具店里买了一只原木的大箱子,把它们存放在里面,隔月便会拿出来,用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特别在黄梅雨季,会把箱子打开,让它们“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没过多久,爱人为它们重新找了一个“家”,那是一件落地的玻璃陈列柜,木头材质的框,柜子一共有五层,用玻璃一层层地隔开,那是一个十分“舒适”的家,非常适合它们在里面“安居”。每当我问起,爱人总是笑着不肯说,他说是找人根据“宝贝”们的尺寸定制的。

此后的很多个清晨与黄昏,我总喜欢站在父亲的陈列柜前驻足,一边欣赏父亲珍藏的这些“搪瓷宝贝”,一边想念着亲爱的父亲,感受着父亲对这些旧物的眷恋,深深地体会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幸福与感动。

父亲在世时,我和妹妹总喜欢缠着父亲给我们讲故事,讲爷爷奶奶的故事,讲他年轻时当兵的故事。

父亲的老家在浙江农村,青年时代最多的记忆还留存在这久远的记忆里。

记得父亲说,那时候,家里人口多,分到了一些田地。奶奶常用搪瓷缸凉上一大杯开水,让出工回来的儿子们喝上几口,清清凉凉的,里面有母爱的滋味。奶奶喜欢用搪瓷碗盛饭菜,用绘着花朵的搪瓷盆装西瓜,然后盖上一块干净的花手巾,迈着快步到田埂上给劳作的爷爷和儿子们送饭。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搪瓷杯,奶奶用用它盛杂货店里的香油,米酒,现磨的豆腐,自家做的酒酿,烧饼摊的油条,馄饨等美食。

记得小时候,到了暑假,父亲总喜欢带着我和妹妹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奶奶家里有很多这样的搪瓷器皿,早上醒来,我就会看到装在搪瓷碗里的豆浆,大饼油条,还有奶奶熬的桂花绿豆汤,满满的一大缸,好看的颜色,加上那一阵阵的桂花香味,把我们小肚子里的馋虫子都引出来了,奶奶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姐妹俩大口大口地吃着,脸上也像笑开了花,乐呵呵地问着:“够不够甜啊,奶奶做的绿豆汤好喝吧,改天,奶奶再做给你们吃……”那时候,就连晚上洗脸,也是用搁在铁架子上的搪瓷脸盆,我和妹妹总喜欢把脸一下子伸到脸盆里,溅起大片水,而我们的脸就可以直接触碰到绘在盆底的那些美丽的花朵上。

说起盆底的那些图案,最好笑的就是有一次,我吵着嚷着一定要用奶奶房里的那只脸盆洗。父亲和奶奶都不懂我为什么不喜欢用新的,而看上奶奶房里的那只旧旧的搪瓷盆。奶奶拗不过我,但父亲非得要我说出调换的理由,我这才嘟囔着说:“我,我要那只盆里开着的山楂树,那样,每次我洗脸的时候,就可以‘吃’到山楂果了。”父亲和奶奶听完,大声地笑了起来。

等到第二天早上洗脸的时候,我们的房间的铁架子上,还真的换了一只新的盆底上绘着山楂树,树上结着山楂果的搪瓷脸盆。听父亲说,那是奶奶去镇上的杂货店为我买的,后来在我们回上海的时候,奶奶把这只搪瓷盆用旧报纸包好,装在一个网兜里,让我带回上海。这只脸盆我也一直在用,一直用到大学二年级,盆底有很多地方都漏水,不能再用了,才恋恋不舍地丢掉。

虽然它已经离开我很多很多年了,奶奶也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但这份记忆还在,奶奶的爱还在,永远的都不会再我的生命中抹去。

小时候,每一年暑假去奶奶家,总要被我和妹妹摔破好几个搪瓷杯、碗,奶奶虽然很心疼,但从不说我们。那些搪瓷器皿,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一抹亮色,让麻木的味蕾有了片刻的苏醒,我对搪瓷杯有着说不出的感恩,它曾经映照着我欢乐生动的童年,曾经盛满了奶奶对我的爱,它曾经也是家庭里密不可分的一员。

搪瓷杯曾经那样的风光无限,玲珑多姿地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在那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大红的搪瓷盆已然是上世纪中后期每个家庭必备的日常生活用品。在每一个飘雪的冬季,正是这地道的中国式脸盆让冬天不再寒冷,永远冒着热气,温暖着我们的脸庞。还有那白色的搪瓷饭缸,杯身上厚厚地高出一块摸着很有手感的鲤鱼图案……

曾几何时,这一份火热温暖着一代人的心。记得父亲总是说,看到它,又让人嗅到了那久违的食堂的饭香,回到了那乒乒乓乓作响的青春岁月。

一些搪瓷杯却因为使用久了,或主人的不细心,东边磕掉一点搪瓷,西边磕掉一点搪瓷,留下了一个个难看的疤。像那个年代穷苦的烙印。一些甚至漏水了,主人依然不舍得丢弃,作为盛米或者喂鸡鸭的工具,继续行使着自己的使命。的确,那个年代的生活用品都有着漫长的生命,缓慢的生活节奏让任何东西都和主人产生深厚的感情,挥霍和浪费在那个年代里是一种恶习,令人生厌。

几十年的今天,我们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它们的踪影,再一次体会把这份心情握在手中的感动,仍是暖流汩汩!想念着它们,仿佛回到了和父亲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那孩提时居住过那房间的一角,还有在奶奶家里,那铁架子上面永远盛满热水的脸盆年代。

每一次,在超市日用品的货架上,我看到形形色色高档的碗碟杯具,竟然找不着搪瓷杯的踪迹。也许酷爱精致现代人已经不喜欢使用这样阔头大耳的搪瓷器皿了,那些怀旧气息浓郁的搪瓷器皿再也无法满足人们对时尚和新鲜事物的追求,那简单的白色、简单的花纹、简单的图案,更加不能在视觉上给人们带来美感……

但还是有些人,像我,像我的父亲,像我们这些天生就有着怀旧情结的人,还是会很喜欢使用一些那个年代的搪瓷器皿,还是会在某一个清朗的午后,拾掇起散落在旧时光里的记忆,想念着,品味着,感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