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迷人的味道儿
小时候我住姥姥家，经常遵姥爷之命去“大商店”买臭豆腐。那商店其实并不很大，但由于它所在的镇子小，所以那商店就在镇子里居民口水的滋养下逐渐自信了起来，以致成了“大商店”。可若某一日有人真与它叫板，让它拿出大商店的千货万货来，它定然会支支吾吾、词不达意，说出些货的主权是我的、购买权是你的之类的让人不知所云的话儿来。好在此时这家大商店对外宣传物质极大丰富，至少，臭豆腐是有的。
谁都知道，臭豆腐是一种极其大众化的小食品，我们这儿不仅是“大商店”有的卖，但凡小铺也均有出售，跟茶干、盐水花生、咸鸭蛋、腐乳、萝卜干儿、豆瓣酱之类的并肩着，一溜儿搁在曲尺形柜台上，随你任意挑选。
我交上钱，递过碗去，店家用一种特制的“尖头铜筷子”，一块儿一块儿，麻利地将臭豆腐挑到我的碗里。我买这么七八块儿，还顺便讨几滴醋几滴红辣椒油浇在上面，这几滴东东店家是不另外收钱的。买回来之后，姥爷还要撒一把生姜末儿、放一把去了皮的碎花生米，拌了又拌，末了儿，再滴几滴喷香喷香的“小磨麻油”。一张桌子上，就这么一个孤芳自赏的小菜，全家人就着喝玉米粥，倒也饕餮得津津有味儿，“三九”天竟吃得出一脸汗来。
后来我听说，臭豆腐有不下十数种，如阳春白雪型、孜然型、五香型、臭鸭蛋型、麻辣型、酸辣型、甜香型等等。我们老百姓家只知道吃臭豆腐就是吃的那股臭味儿。那股臭味儿吃到嘴里不知怎的就变成香味儿，一种特殊的香，香得回味无穷，香得经久难忘。
呵呵，我真真是佩服那些北京人啊，他们究竟是怎么想出了这么个充满辩证法的词儿，叫“臭美”，既“臭”而且还“美”，臭得美。照理既“臭”就不会“美”，既“美”就不应“臭”，但是妙就妙在臭豆腐偏偏能将这对立的二者统一起来。
据我所知，古今中外嗜食臭豆腐的，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引车卖浆者流，不分贵贱，比如慈禧太后这老女人就算一个。这位不思变法、哪管她死后“洪水滔天”的叶赫那拉氏，一生穷奢极欲，吃遍山珍海味，至死唯一不忘的美食就是臭豆腐。据说毛先生也偏好臭豆腐。“文革”初期，湖南长沙火宫殿贴出一张大红纸牌，上书笔力遒劲的十六个大字：“最高指示：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的嘛。”原来毛先生在长沙读书时经常光顾火宫殿，建国后每次回长沙也都要去品尝臭豆腐。人们还发现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先生在任驻华联络处主任时的笔记中，曾记载有一句话：“臭豆腐是长沙火宫殿的名菜之一。”老布什先生可是位吃遍东西方的“洋美食家”呵，不比我这位盘锦美食家业余。
我最近情商上升，夜读清人沈三白先生的《浮生六记》，发现其中“闺房记乐”有一段称道臭豆腐的文字。说是沈复的新妇芸娘“喜食茶泡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这两样儿东西都臭，因而沈先生对芸娘开玩笑道：“‘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 …… 卿其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这段儿文字写得有情有趣，声味盎然，极其撩拔人们的香艳想象。看来，臭豆腐的魅力几乎是所向披靡的，莫不为之倾倒矣！
但是他们倾倒他们的，却挡不住这些年来我们喜欢的“刮风”，一会儿爆隔宿茶不能吃了，肥肉不能吃了；一会儿拼命鼓噪要吃雄鸡血了，要吃磁化水了。于是真有个时期我们这儿的臭豆腐竟一下子全都销声匿迹了，有一次我寻遍全城而终不可得。问原因，说是报上说做臭豆腐时那上面发黄的霉块是“强烈致癌物”，于是一个个吓得谈“臭”色变，闻“臭”惊慌，避“臭”唯恐不及，连口臭的都赶紧去就医了，仿佛联合国卫生组织刚刚宣布导致癌症的罪魁祸首就是中国的臭豆腐！
若是略有些见识就会知道，其实这种庸人自扰的事儿早在六七十年前就曾发生过。据说当时一位外国的着名医生到中国来做慈善活动，见到中国人爱吃臭豆腐，感到不可思议，认为绝对不卫生，于是他屡屡执笔，大书特书抨击臭豆腐的文章刊登于一些着名报刊之上，对臭豆腐大加讨伐！后来他回国了，他还特地把臭豆腐拿回去，到世界第一流的化验室找权威专家专门进行化验。化验结果出来后，这位外国医生傻眼了。事实与他的偏见恰恰相反：臭豆腐不但不含病菌，反而拥有多种人体所需要的氨基酸，是一种高蛋白、高钙质、低脂肪的营养食品。
后来，科学家们还进一步揭开了“臭美”的奥秘。他们解释说：臭食之美就是因为繁殖了那种产生蛋白酶的霉菌，将蛋白质水解变成氨基酸，使食物变得美味可口；氨基酸中有一种含有硫元素的，被酶彻底分解而释放出硫化氢的气体，形成食物的臭气，所以闻起来臭，吃起来挺香。
就这样儿，人们于是在心理上去掉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重新放心大胆吃起臭豆腐来。当年习以为常反而熟视无睹，如今久违之后一旦吃起来，倒感到分外“臭美”，越发吃美得飘飘欲仙，妙不可言了！
我记得，孙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胜利后起草的《建国大纲》中曾论证过中华民族聪明的美食才智，孙先生深情地写道：“中国常人所饮者为清茶，所食者为淡饭，而加以菜蔬豆腐。此等之食料，为今日卫生家考证为最有益于养生者也。故中国穷乡僻壤之人，饭食不及酒肉者，常多上寿。又中国人口之繁昌，与乎中国人拒疾疫之强大，亦未尝非饮食之暗合卫生有以致之也。中国素食者必食豆腐。夫豆腐者，实植物中之肉料也，此物有肉料之功，而无肉料之害。故中国全国皆素食，已习惯为常，而不待学者之提倡矣。”呵呵，这可是一篇热情洋溢的妙文啊，堪称“豆腐颂”！
任何人都不容置疑，我们中国人发明豆腐绝对是对人类的一大贡献，而美食小吃“臭豆腐”又未尝不是锦上添花，我以为臭豆腐称得上是豆腐家族的一朵儿奇葩，尽管是一朵有“臭”味儿的奇葩！
我们对美都是喜欢的，想来对“臭美”也没理由全都加以拒绝，相反同好者大有人在。我们知道，以美食闻名天下的法国，就有一种经过生霉发酵、跟我们的臭豆腐味道极其相似的奶酪食品；一些法国人甚至还吃一种经过腐败变臭处理后再烹制的野禽，并且视为国家级美味。可见此道不孤，洋人也有“逐臭一族”啊！可就是东洋人差点儿，他们天天吞食着我们中国人发明的美食豆腐强身健骨，身强体壮后却在无时不刻地在惦记着霸占我们中华民族的宝贝 —— 钓鱼岛，可谓吃着自己碗里的惦记人家着锅里的，此等小人不可不防啊！
美食臭豆腐，我所欲也，我所饕餮也，我所美味也。而且，我爱吃臭豆腐，倒也确实是在弘扬“国粹”，亦是在品尝辩证法的精髓，谁让我生在了我们这一充满“思辨精神”的民族呢？愿我们的思辨精神不灭，引领着我们走向真正的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