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迹
两年前,刚到南昌时便听人说,因在潘阳湖口的缘故,南昌的风刮得很横。时至今日,依然习惯不了这边的雨天,雨下起来,有如疯魔般,挟着横风,伞内伞外,俱都湿了透底。
最早可以想起雨的记忆已有些遥远,那时还是记事模糊的孩童,快乐也是简单至极,一阵忽来的雨,或是一场期待的雪,亦或是在节庆里在地上寻得几个未炸开的爆竹。孩童时,每当醒来,总喜欢站到床沿,撩开窗帘,偷偷的向外望去。那时有两件事是特为惊喜的,一是冬季窗外的银装素裹,二是初夏的骤雨,昏蒙的清晨里,屋后的槐树下,被雨打落的槐花一地狼藉。
在那片早已被建了层楼的泥土地上,拾掇过很多次槐花,如今早也没了印象,为何而拾,又或是那些被雨洗唰得嫣黄的槐花终是去了哪。倒是那场素未蒙面的雨,在漆黑无边的夜里,淅淅沥沥,滂滂沱沱,超过整整一个季节的漫长,挟着惊雷与紫电,将儿时那些充满无知与胆怯向往神秘与自由的梦清晰。
以前,我是个话极少的人,除跟村子里的同龄人在一起外,在学校时多是不与人交流的,上课回家便也多是独自一人。那时,我所读中学的围樯外就是村里的田地了,因比走大街近得多的缘故,时常都是靠翻樯回家的。南方的三四月,多是在延绵的细雨里渡过的,尚未插秧的水稻田,也因连日微薄的雨量变得松软,狭长的田梗旁,一层温润的新绿不知何时已浮现。稍远的田地里,几头水牛闲散地嚼着去年水稻收割后的残茎,三三两两黑色的鸟鹊,在水牛的背脊上,静静的张望或是略显焦躁的舒展开翅膀,扑腾而起地扇动几下便又是长久的寂寥。
这时的雨是淋不透衣的,虽能沾湿衣角,倒也用不得伞,初下时便不让人有多少的感觉,下时更是无声无息,走在微雨斜风的田地里,是风拂着脸庞的微痒亦或是雨丝沾染的微凉,有时多会忘却,唯有凝结在眉尖发梢的细碎水珠,常让人晃然,哦,雨还在下啊。三四月是短暂的,这一段雨季对我却是极长的,从初中到高中,无甚波澜,倒也如那冬日里清瘦了的湖塘,在这绵绵细雨后,不觉已是湿碧丰润。
家乡的村子是在铁路旁的。每当骤雨夜,我总是会极为清醒的,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睁着眼睛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铿铿地敲在前屋的瓦片上,梆梆地击打在露台晾衣的竹篙上,唰唰的掠在我枕边不远的玻璃窗上,这时,若是有一辆呜呜鸣叫远去的列车,我总是希翼,在这狂风暴雨的夜里,可以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列车里,沿着暴风雨来时的轨迹,静静的思考,亦或莫名的发呆,直至朦胧睡去。
夏午的骤雨,未来时已有一番独韵,有时黑云汹涌,风满楼,满大街小巷都是仓促奔跑的行人,还有匆忙往屋子里搬运晾晒杂物的人们,一番忙碌便多会开始打量起越积越重的黑云,懒散地等着这天如倾盆般将雨水覆下。有时会连一丝微风也没有,空气沉闷令人压抑,偶然一次在山野间一处面山的屋楼上,乌云低沉,远山苍茫,隐隐有闷雷炸起,平谷地里寂寥的稻海,几只白鹭惊起,化作白点远远的遁入有若水墨画卷的视界,如此静极,即便接下的风雨再是狂烈,我想也是难忘。
对于骤雨,欢喜与忧愁多是看心境的。忧愁多是在彼为忙碌时,工作与学习,没有时间与心情去体会这雨下得酣畅淋漓歇斯底里。欢喜便是在惬意之时,在流水的屋檐下细细品一本书,透过窗看庭院里雨打芭蕉,呆呆地望着这不停歇的雨想些朦胧的事,亦或走入这雨中,痛痛快快的淋上一场,偶后舒舒服服的用热水泡上一番,这些对我而言都是令人舒畅开心的。
年少时总是有着极多的幻想,金钱,地位,自由,时间,学业,未来。最纯粹时想的却多是时光,灯下闲读,红袖添香,这时的夜应是雨天,雨打在屋外的树上,瓦墙上,清脆宛转。雪天我也喜欢,为什么会是雨呢?或是因为长在江南的缘故,雪自是及不得北方的雪,落得更是勉强,又或是因那红袖添香的女子,由这雨夜想起,这女子也当温婉如玉。若是雪,我多半会想起北方的风雪,这女子多半就英气了些。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山林有着执着的向往,不为诸多的因由,只是喜欢罢了,喜欢在山间盘旋的风,喜欢树下阳光斑驳,喜欢清澈的溪底鱼自在地游,也喜欢雨后的山林里,升腾起的泥土青草的气息。小雨时,山林里只会有滴嗒的水珠,从紧密的林叶间滴落,这时我倒是喜欢暴雨天,撑了伞,赤着脚,在微斜的林间小道上行走,雨水在山道上冲唰开千百股的细流,汇聚分开,分开汇聚,带着从山上冲唰而来的断柯折技,从脚丫旁跌跌撞撞滑过,在脚边留下一阵微痒清凉。
若要在雨天,上到山顶,风定是极大的,要能找得一块背风的巨岩倒是不错,躲在下面看远山风云变换,云岚四起,雨后润碧湿翠交叠的峰影,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在山谷间,也定能见得各类的鸟鹊,在暴风雨后划着轻快的轨迹,清越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