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多大
三岁之前,小板场村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或者一个人或者同堂哥一道捉蜻蜓、捕蝴蝶、摘野花、玩泥巴、找八月瓜、采蘑菇、听大人讲鬼故事……三岁之前,我的每一天都在小板场村充分地度过。小板场村足够我去探索。每天我从早到晚在村子里玩,却走不出村子的边界。那时,我想,小板场村就是全世界了。
四岁夏日的一个玫瑰花飘香的下午,伯父把正在外边玩耍的我、堂姐、堂哥喊回家,并将奶奶、我的父母一起喊到他的家里。伯父告诉我们,要给我们照相。何为照相,我不知,堂哥、堂姐也不知。伯父告诉我们,照相就是将我们的影像留在照相机里,然后,照相的人将我们的影像冲洗出来,我们就能看到自己的模样了。伯父的话,我听不懂。我们依照伯父所说,在伯父家玫瑰花下站成两排,照了一张全家福。那天,我卷着裤脚,拿着玫瑰花,好奇地盯着镜头,留下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那天,照相人的来了,又走了。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除小板场村村民外的陌生人。照相人和他的相机,让我知晓了在小板场村之外,还有一个我完全未知的世界。
五岁那年,我患上了百日咳,久治不好。母亲带我上县城医治。那是,我第一次进县城,第一次出远门。对于县城,我在堂姐那里听她讲过其模样。堂姐比我年长四岁,被伯父带着上过几次县城。她给我讲,县城完全不同于小板场村,有宽阔的街道、有做生意的、还有不少好吃的。堂姐描述的县城,让我向往。我也想去看看县城是啥样的。我终于进城了。不幸的是,那天,我晕车晕得昏天黑地。县城的样子,我回家后细细想来,脑海里除了几根电线杆、飞在空中的两根塑料口袋、满天的灰尘以及一条街道外,竟全无印象。当我努力回忆县城的长相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喜欢它。
从县城回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不完美了。原来,小板场村只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在小板场村之外,到底有着多大的世界?我想去探寻。可是,我不知该往何处去?
六岁时,奶奶到各地行医。有时,她会离家一两个星期。当她回家后,会给我讲外面的见闻。奶奶告诉我,在小板场村视线所及的遥远的北方的大雪山后,有一座城市叫康定。这座城里,人们会唱一首叫《康定情歌》的歌曲,那里有喝酥油茶的藏族人,还有永远温热的温泉。奶奶讲的康定城,仿佛就是天边外。永远不冷的温泉是我难以想象的。从那以后,追寻远方,探寻世界,成为我生命的一条河流。
当我年龄渐长时,知晓了黄山、华山、峨眉山等风景名胜,我想去看看,然而,家里却没有钱。我只有将梦想埋在心里,看着远处的雪山想象外面的世界。此时,住在小板场村,我的心灵再也无法安宁。我只想着有朝一日离开它。
大学毕业,我终于有了可以自己掌握的经济。我沿着追寻远方的河流,走向高原、走向内地。尽管,因经济、因时机,我错过了很多,然而,在网络的全覆盖下,我终于得到了幼时想知道的答案,原来,人类居住的现实世界的大小即是地球地理的总和。
当我知晓了世界的轮廓后,我的心里不再有强烈的周游世界的欲望;且在走了不少地方后,我发现,心中系着的还是小板场村。每一年的冬天,我都会在一个夜晚做梦梦见小板场村。也许,第一次进县城就注定了我和城市生活的无缘。
先生和我定居在了小板场村。此时,我的心中再一次充满了饱满感。先生问我为何,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已将大千世界装在了心里。
先生说,人必须诗意地行走并栖居在大地上。行走,让人探索世界、知世界;栖居,让人安定下来创造世界。行走与栖居,是人类在大地上完整的两种生命样态。只有经过了行走,栖居才会是充分的;只有最终栖居下来,行走才不会变成永远的流浪。
当我在大地上行走又回到小板场村,栖居才是诗意的,而不是牢狱。此时,小板场村才真正成了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