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裙子
傍晚,去公园散步。湖边有两个女孩在嬉闹,裙裾被风掀得上下飞舞,远远看,蝴蝶似的好看。我定定地望了会,慢慢走开。走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几眼。
我的小学时代没有穿过裙子。一年级时,姑父姑母先后得肺病去世,家里陡添了表兄弟三口人,日子一下紧巴起来。过年时,再不敢奢望父母像从前一样,给我们姐妹添新衣服了;好在过年时,有我们平时吃不到的红烧肉、花生瓜子,来弥补没有新衣服的缺憾,并不怎么影响过年的喜悦。但一到夏天,看到班级女同学一个个穿着鲜艳的花裙,像只蝴蝶在自己面前飘来荡去的,看得我特别眼馋。妈妈做新衣服总是做得大大的,大姐穿小了,二姐接着穿,我排在哥哥后面,从来是捡哥哥的旧衣服穿。不穿裙子的哥哥,每年夏天留给我的都是颜色很深比较耐灰的短裤头。虽然那时我还处在懵懂年龄,心里还是感到难为情,觉得自己站在穿裙子的同学面前,就像一只丑小鸭,以至于课间十分钟,我大多时候都是坐在座位上,隔着窗玻璃看同学们玩耍。
上三年级的时候,我被老师选中参加庆“六一”舞蹈演出。我兴奋坏了,一有时间就把老师教的舞蹈练几遍,做梦都盼着六一儿童节快点到来。班长这时跟我说,“老师考虑到你没有花裙子,服装不统一,让另一个有着漂亮花裙的同学替代了你。”我怔怔地红了眼圈。知道家中为帮姥爷看病借的钱还欠着,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恳求,母亲都未必能给我做新裙子。惹急了,说不定是一顿骂也未必可知。
放学后,我像热炕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家中翻箱倒柜。一条黑白条纹的长裙被我翻了出来,那是妈妈给上初中的大姐新做的裙子,颜色不怎么鲜艳,但总归是裙子啊。我把裙子放身上比划着,裙子长至脚踝,旋转起来有些碍事。我头脑一热,偷偷找了把剪子来,刚剪了一个口子,就被从院里进来的母亲发现了,母亲猛喝一声,吓得我一哆嗦丢了剪刀……不记得母亲后来是怎么训骂我的,只记得大姐发现裙子破了时的痛心表情。裙子被母亲用白色针线细细缝合,但还是被大姐发现了。大姐捧着裙子,愣了几秒,眼泪一滴滴打在裙子上,然后把脸埋进裙子,肩膀剧烈地抽动了很久。这裙子,是大姐向母亲请求多日,打算加入共青团那天穿的。
六一那天,金色的阳光一如同学们灿烂的笑脸,而我心情低落到极点。轮到我们班表演,看见我的同学在台上欢天喜地地跳着我不知练了多少遍的蝴蝶舞,只觉鼻子酸得厉害。我抹着眼泪站起来,悄悄跑到教室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傻傻地坐在大树下面,瞅着一窝忙碌的蚂蚁发呆。我的眼泪打在蚂蚁身上,打在他们建设中的房屋,这让它们张皇失措,以为大雨要来了呢。
泪眼婆娑中,发现两只不知什么时候飞过来的彩蝶,那轻曼的舞姿,多像老师教我们跳的蝴蝶舞啊。我轻轻地靠过去,手指还没触到,蝴蝶就惊觉地飞走了,像是故意与我嬉戏似的,落在不远处的一片草丛中;再一次轻轻靠过去,蝴蝶盈盈地又飞起来。如此几次追逐,泪眼未干的我,心中早已是一片晴空。
那个夜晚,我做了个极美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尽情地舞着。这个美丽的梦在一次作文中,被我尽情地描述出来,以至于招来同桌男同学的笑声:嘻嘻,你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变成一只昆虫啊?同学夸张的笑声引来老师的注意,我的作文被老师拿起来。
第二天,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示意我看批改过的作文本,那上面是让我有些吃惊的“优”字。老师拉起我的手,温和地说:你的这篇作文写得不错,也让老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明年的六一,老师请你代表班级,跳一个不穿裙子的蝴蝶舞,好吗?我激动得眼泪就要流下来,憋着劲冲老师直点头。
过完暑假,老师调回了省城工作。我终究没能代表班级表演一个不穿裙子的舞蹈。后来,两个学期的六一儿童节,我依旧在学校的树底下一个人度过。当年那个做梦都想拥有一个花裙子的小女孩,如今已拥有许多袭美丽的裙裾,还会经常在梦中,为找不见了裙子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