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霍村,位于孟津县南麻屯镇西,她像一个盆地,卧在薄姬岭、杨岭二岭之间,韩庄紧随其西。薄姬岭村因薄姬娘娘得名,韩庄龙兴寺佛光从东汉照拂村民至今,只有霍村无名人可傍。扳倒井、金水河、马家土龙寨、瓜园、竹林、皂荚树、水库坝,霍村还盛产大学生……这些霍村独有的符号,使她成为外村小伙子眼气、旱岭姑娘们争相入嫁的抢手地盘。
这个被十里八村的人交口称赞的灵气之地,却是我当年嫌弃又嫌弃的土窝。
那时,家里的水缸像漏了底,清早挑满一缸水,人畜吃喝一天便见底了。大哥参军,二哥正值毕业季,去扳倒井挑水的活儿落在我肩头。我穿着塑料凉鞋跳进清凉的泉水中,左手扶桶,右手执瓢,一瓢一瓢往桶里舀水。眼看着水溢出来了,我伸出胳膊一钻劲儿,“嗨!”的一声,一把将桶拽上石台,打个箭步折些树枝树叶覆盖水面,防止水晃洒,扁担压在肩膀上,双脚踏上地面,黄土扑簌簌钻进鞋里在脚底和泥,一走一打滑,凉鞋后带蹭断了,我一个趔趄差点卖了水桶,我吭哧吭哧甩掉鞋底的泥巴,放下担子坐在大妞家门槛上借风吹脚。来来回回半晌,水缸终于满了。
许多年来,我都有一股怨气:觉得我的个子矮,就是因年少时挑水被扁担压得不长了;手腕儿粗壮有力,丝毫没有女孩的纤细灵巧,都是拽水桶练出来的;现在被称为黑妮儿,也是在地里割麦锄草被太阳这个毒辣的“后妈”暴晒造成的。流浪到城市这些年,我羞于说自己的家乡,特别是近年,扳倒井干涸,金水河拧成一股麻绳后,这两条我曾引以为傲的河也让我说不出口了。
有一天,妈对我说,咱家要建啥子草庄园了,还得花钱种草!后来妈打听清楚了,说要种薰衣草。
夏天,妈电话召唤说薰衣草开了,紫不溜溜一片一片真好看。
妈的娘家和婆家同在霍村,顺着外婆家胡同口往下,是一个荒坡,坡下是条荒沟,与荒沟并行一条小溪,溪水自薄姬岭流淌而下,溪西为韩庄村,溪东为霍村,薰衣草依沟而植。刚进胡同口,便有一股暗香顺风快递。
三十年前,我年少,常住外婆家。每天,我和表妹一起上学、回家。上完夜自习,回到胡同口,总觉得沟底影影绰绰有个黑影在晃动。白天跟表妹来到沟边,捡几块大石头,使劲扔下去,听见咕咚咚石头落地的声音,仿佛击中夜里吓我们的坏人,心里升起一阵复仇的快意,恨不得搬来石头把这条骇人的沟填平才好呢。
这样一条荒凉老沟,如今薰衣草成了三军统帅,率领猫薄荷、柳叶马鞭草、向日葵、迷迭香,再加上珍禽养殖、葡萄园采摘等农耕文明加田园风光,成就了龙熙花田薰衣草庄园。
村里的路宽了,路灯亮了;舅家的菜园子变成停车场,舅别上红袖章,站在村口指挥交通;表哥弃城返乡,利用窑洞冬暖夏凉的特性,开了窑洞宾馆。
一株薰衣草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带动乡村经济别样发展,改变了庄稼汉的生存方式,使土地更有价值。
我坐在表哥家的老院里,和表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看你这破岔烂院,也不修整,谁来住呀!
表哥说,你错了,这叫原生态民宿,多少人造老院就失败在太新上。你写这儿写那儿,咋不写写咱村儿?你看咱村新农村建设,一街两行小花园,薰衣草,大屏幕,广场舞,重阳节老人发米面油,冬天还发软和和的大毛毯,60岁以上老人每年免费体检,还免费旅游嘞!今年大河滩河道加深加宽了!听说是准备引过来黄河水,沿河修景观大道,还通公共汽车哩!好家伙!从小也没敢想过天上来的黄河水能福泽咱霍村,村庄有河,河边有青草,草地里有牛,牛背上牧童横卧。
我们在跟生活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后,又回到最初的追求。
孟津历史厚重,邙山升腾龙脉之气;孟津鱼米满仓,会盟小江南独领风骚,西乡一直蜷缩在沟窝里,没有什么经典泛陈,但霍村这个无名小村,我随时写她都不必打腹稿,她是我永远的心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