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好的村路

站在涧河边，从高处俯瞰老家的村子，应该像一棵树吧，主干是那条贯穿村子的大路，枝丫是家家户户门前的小路，庞大的树冠是那些连成片的瓦房。而在大路或小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像极了忙碌的蚂蚁。

一条路所承载的希望，人类知道，却从来不去细究，只知道，它引领着我们的脚步到达山川河流、田野城市。村里这条大路，与村子同龄。从早到晚，无数的脚印和车辙踏过、轧过，这些路无声无息尽着本分。可它们只是泥土之躯，与岁月同行，却扛不住岁月的磨砺。坑洼有多少，承载的埋怨就有多少。虽然，村里的勤快人，也包括我的母亲，扛着锄头上地时，会就势修整几下，可从根本上改变不了它们的质地。

每逢小雨，平日瓷实的路面就变得滑溜，一脚踩的不是地方，摔个四仰八叉是常有的事。遇到大雨，泥土泡虚，下去一只脚，出来满腿泥，几成一片沼泽，真正的“怨声载道”啊！

20世纪90年代，我上小学时，最怕下雨天，一怕弄脏鞋子，二怕摔跤。一大清早就要出门，一手撑伞，一手护着书包。母亲叮嘱，让我踩着路边的草丛走。可那里总会冷不丁蹦出一只癞蛤蟆，或者蹿出一条蛇——所以我宁肯踩泥，也不会冒那个险。再遇到谁家跳圈的猪、溜出家门的狗，或觅食的鸡，这路算是彻底毁了。踩一脚烂泥还好，踩到动物的排泄物，真是让人苦不堪言，恨不得把脚背到肩膀上。

上初中我会骑自行车了，可车轱辘在泥里爬行，还不如两只脚利落。手里得拎着根棍子，走一段，剜剜泥瓦里滞留的泥巴，自行车才能继续走。更别提春种秋收时节重载的架子车了，在泥泞里行走，必须一人驾辕，一人拉绳，一人在后面推，情形好像举家奔赴战场。晴天里，路上厚厚一层浮灰，走路就像跳灰坑。顺势再来点风，更是“助纣为虐”——晴天“扬灰路”，雨天“水泥路”，是土路的两个身份证。

岁月前行，转眼过去了20年。那个秋天，人们急于收红薯，苦于道路泥泞，村里几个人带头，拉了几卡车废煤渣“硬化”了路面。猛然看上去，神似柏油路，开始的确不错，走起来爽利多了。可好景不长，煤渣成为齑（jī）粉之日，人们又开始抱怨：村子成了煤场了。因为一阵微风吹过，四下扬起黑灰，住在路边的人家不乐意了，抱怨说窗户都不敢开……这路，村里人走了多少年，就恨了多少年。

进入了21世纪，瓦房变成了楼房，可村里的路，依然如旧。还记得10年前我两岁的女儿，抱着奶瓶在路上走，不小心摔了一跤，两个门牙，磕掉了一个，活络了一个。女儿满嘴的鲜血和尖锐的哭声，让我母亲心疼不已，连连唾弃她走了大半辈子的路。

就在那年夏天，国家关乎民生的“村村通”惠民工程开始了。不几日，不光是我们村，其他村子的大路小路都硬化为水泥路，同时还修了排水系统，配备了清洁人员。

母亲说，活了大半辈子，村里现在的路才是她走过的最好的路。那几双粘了无数补丁的黑色胶鞋，也被一向勤俭的母亲丢进了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