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半辈子”
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想吃猪腰子。叫我如果抽得出时间,就买几个送回去。这没得说啊,得赶紧办。
其实,想都不用想,我明白父亲的用意:是我又有好久没回去了,他想看看我。每次见面尽管也没有过多的对话交流,但我能感觉到,父亲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是特别特别亮的。而这种特别的亮,只有我才能发现和读懂。
我自幼顽皮,而且经常顽皮得有些出格。但性格刚烈的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每每都会在“管教”我的时候对我网开一面。在四兄妹中,这绝对算是一种“区别对待”。当然,这种感觉,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第三个人能懂、能悟。
在父亲的眼里,与哥哥姐姐相比,我从小似乎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记得还是在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特别特别想家里有台黑白电视,于是就怂恿同学将家里的苞谷“偷”出来,然后趁赶场天悄悄背到冯家坝去卖。几次下来凑了20多块钱,终于将集镇上一同学家里淘汰的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买回了家。要知道,在80年代,家里的开支可是要精打细算到分分角角的,如此大的一笔“交易”竟然没与父母商量,那不死定是啥?
然而,当我把电视搬回家作好准备挨父亲一顿暴打时,父亲的反应却让我根本没有料到:他让我开机、选台、移动天线,一阵子捣腾画面和声音都很清晰之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东西是个好东西,就是以后各人要努力……再后来,父亲便东拼西凑把同学卖苞谷的钱还了。
实话说,自从“私自买电视”之后,我就有点得意忘形。以至于后来不多久,我为了看看电视机里面究竟是个什么鬼,竟然自己用螺丝刀将电视机的壳给拆了,而且将里的零件能拆的都拆了。很显然,拆了是还不了原的,最后只好请了个修电视的人到家里重新给装上……意料之中,父亲还是没理麻我。记得那事之后父亲给又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一句:喜欢钻研高科技是好事,但不管钻哪样都要钻精。
再往后,我便一直在父亲的表扬中长大。在村子里,他总会在人多的时候表扬我,歌唱得好、字写得好啥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别人有不同意见而与人据理力争。记得有一次,他就与一郑姓的邻居争得面红耳赤,事件的起因就是对方说我“歌唱得再好有屁用”,最后弄到父亲差点动手的地步。
再后来我上初中了,当时能考上黔中,那在当地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事可让父亲挣足了脸面。但由于这样那样原因,自从上了黔中后我的成绩就一直不理想,直到后来的高二辍学。尽管学业上我弄了个虎头蛇尾,但在中学的几年时间里,父亲对我的鼓励却一直没有停过。
父亲唯一一次对我动“真格”,便是高二辍学那年。回到家大半年的时间,我几乎是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说实话,这样的日子显然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一直在思考,我该去向何方,又该怎样的生活。终于有一天,因谋全家生计而在一次事故中右腿粉碎性骨折并致残的父亲,冲进房间朝我大吼:你这样下去怕是要成仙哦!多的你找不来,你各人屙痢(骂人的土话,吃的意思)的那点,你还是要去找吧!
也正是因为父亲的这句话,让我当天晚上就四处借钱,最后借到280块钱并于第二天清晨离家,南下福建打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责怪父亲当年对我的“残酷”,因为我真的能懂他,如果再那样下去,我这辈子可能就真的废了。他是在用他唯一还能够拿得出来的办法,逼我成才。我感觉得出来,对于我的成长,父亲真的是竭尽所能,慢慢到后来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直至最后的“灯干油净”。
如今20多年过去了,历经重重磨难的我,在城里的生活也基本稳定了下来,再也不用回老家种地了。但在20多年的时间里,我走的每一步路,父亲都在用一种特有的方式密切地关注着。尽管不能给我物质上哪怕是一点点帮助,但他总在用他力所能及的举动,让我从中吸取营养,并真正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时至今日,原本试着将记忆尘封,但却始终无法实现。因为和父亲相处“半辈子”的岁月,总会时不时、又在不经意间被唤醒,点点滴滴,如在昨天。尤其越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父亲之间微妙的关系愈发地清晰——在我的成长路上,威严的父亲总是掩藏于严肃的背后,始终有着和母亲一样对我的柔情关爱。
转眼间,我已40多岁了。早已为人父亲的我,而今似乎正也在经历着父子之情的轮回。是的,作为父亲,面临的可能是多么的无奈与艰辛;但作为儿子,却又因年幼无知无数次瓦解着父亲对那份父子之情的坚守,甚至瓦解着作为父亲应该拥有的一份威严……但从我和父亲相处“半辈子”的经历,让我深深地懂得:在这个世界上,父亲与儿子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缘分与情愫,真的就没有第三个人能悟得那么透彻,整得那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