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1948年,中原野战军第一次攻打邓县县城时,茨园山庄里驻扎了解放军的一个营,营部就设在宗景家。
队伍临走时,宗景报名参了军。
此前不久,邓县城的保安司令丁大牙派人来招过兵的,宗景没有去,因为七娘说那是杂牌军,不会有啥出息。
解放军刚来时,宗景也没有当兵的意思,但七娘见队伍上的人虽衣衫破旧,队伍却排得整齐,便劝宗景说:“这是正规军呢,你去吧。”于是,宗景就参军了。
宗景胸戴大红花随了队伍要走,送行的七娘拉着他的手悄声说:“孩儿啊,得空儿也给娘弄几只戒指回来呀。”“行。”宗景想都没想就应了。宗景知道,七娘这样的想法由来已久。早一年时,邻村王庄的王二圩穿着崭新的军装回来时,背的是长枪,却给他娘手上戴了仨金戒指。一连数日,二圩娘逢人都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当兵就是好啊,看看我儿子,才跟丁司令干了半年,都给我弄回仨金戒指哩。”
宗景到部队上两月余,就有人来家给七娘报喜,说是宗景苦练本领,成了神枪手,甭说新兵蛋子,连营里的神枪手都没他打得好。七娘嘴上乐呵呵地说着“好好”,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戒指是有指望了。
打南阳、打襄樊的战役宗景都参加了,由于枪法好,排里就安排他当狙击手,专打当官的和机枪手。一次打扫战场时,他从一个被他打死的国民党军官兜里一下子掏出三枚戒指。不过,看到老兵纷纷上缴战利品时,他犹豫了几犹豫,最终还是上缴了。
当晚,宗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找到连指导员汇报思想。他说:“指导员,其实我是想把戒指藏起来的,因为我娘让我当兵时跟我说过,让我给她弄几个。”“你娘咋会有这样想法?”指导员奇怪。宗景解释说:“我们邻村有个叫王二圩的,干着国民党的保安团,他也是个神枪手,都给他娘弄了好几个金戒指了呢。所以,我娘让我当兵时就想让我也给她弄几个。不过,你也别把我娘想得太没觉悟了,保安团的兵她都不让我当呢。”
“那你为啥还上缴了?”指导员故意问。宗景说,首先,我在新兵连第一天就学了咱队伍上的纪律,再说,我见人家上缴的连金条都有,我为啥不缴戒指?
指导员把宗景的事儿当成典型报了上去,上级嘉奖了他,不久,还提拔他当了副班长。
有一天,宗景在行军的路上,忽然看见挑着货郎担的王大圩迎面走来,叫住他,把三枚戒指交给了他,让他转交给七娘。看了眼戒指,一直走村串巷做小买卖的王大圩嘿嘿就笑了:“你这是黄铜的吧?”“你就跟我娘说,别看这都是弹壳做的,但每一个的弹头打中的都是大官哩!”
次年,第二次解放邓县时,宗景已当上了排长,背上了匣子枪。总攻前,宗景那个排埋伏在城外的庄稼地里准备突击。奇怪的是,只一顿饭时间,战士被冷枪撂翻了四五个,且枪枪击中眉心。凭自己的经验,宗景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冷枪”,于是,他顺手要过身边一个战士的三八大盖,顶上膛,聚精会神地盯着城上。
一个身影一晃,宗景蓦地站起,下意识喊了声:“王二圩!”喊声伴着“叭”“叭”两声枪响,王二圩从城垛口处掉到了城墙下。几乎同时,宗景也倒在了地上。
宗景被埋进了烈士陵园。王二圩的尸体被恰在县城进货的王大圩拉回了王庄。王二圩他娘看到儿子眉心处有个圆圆的黑洞时,立马晕了过去。
“孩儿啊孩儿啊,是娘害了你啊!”醒过神的二圩娘哭得昏天暗地,颤颤地从手指上撸下这些年王二圩送给她的金戒指交到王大圩手里,让他去给王二圩买一口上好的棺材。
次年清明,七娘被请到了邓县烈士陵园,给成百上千的孩子们讲她儿子成长的经历。那一天,也是七娘第一次见到宗景的像——一张画像,浓眉,大眼。画像下面,摆放着一个很漂亮的玻璃匣子,匣子里,装着三只金光灿灿的黄铜戒指。
“烈士咋会有这样的遗物呢?”此后若干年的清明前夕,总有祭奠的人不解地问。“唉——”随着一声叹息,一个苍老的声音便接过话茬儿,讲起了这个烈士的故事。
那些年,七娘就是这个烈士陵园的守园人。每天,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天暑地,她都会早早地起来,佝偻着背在陵园里转转看看。每年清明前夕,她都会拿出三枚黄铜戒指,摆在儿子的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