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秋收

农民把二十四个节气看作要用360天的功夫来演奏的一首长曲。“霜降”至“立冬”是这长曲中的一段乐章，中国历来就有“白露白迷迷，秋风稻秀齐。寒露无青稻，霜降一齐倒”的民谚，其最后一句很形象，说的就是水稻收割辰光的那种时不我待。曾经那个年代，江南农村人人参与秋收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每年总是割稻拉开了秋收的序曲。天终于放晴了，全村的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有的年份，收割前连着下雨，无法动手，人们只能在家里把镰刀磨了再磨。至少要晒一天太阳，等稻田里干爽。清晨，阳光扑面而来，“开镰了！”男女老少齐上阵，嚓嚓……农田中已是一片挥镰声。种田老把式总是第一个下田开头行。割下的稻把倒着放齐。稻棵搁在田埂上，后面的人依次顺着把稻棵放下，第一行的稻秆桩留得长一点，便于稻棵搁上去离开田坂，易透风晒干，第二手接着放上去，剪刀式的二把分叉放着，很有讲究。放倒的稻铺齐刷刷地向前伸起，看上去特别赏心悦目。一行割到头，换行再割，行走之间，人们才无意有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成片待割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弯着，没有万千仪态，只有一色低垂。每枝稻最后一张稻叶称作剑叶，很有精神地挺立着，青黄相间的叶色是秋收稻田的主色，在收割前还担负着对每一稻穗的养护和守望，似乎在告诉我们饱满的稻粒已熟未衰，以一种健硕的形象恭候主人的到来，收获他们的劳动成果。

手握镰刀的农民，弓着腰，不急不慢，脚步轻移，一行行地向前割去，割到头松松腰，还会下意识地顺手割一根青草的茎秆，截一段放在嘴里咬嚼着，青涩中的野草味特别能稀释疲劳，获取淡定从容的心态和胜券在握的信心。几天下来，割稻的腰酸背痛，但是每个农民都不声不响地忍着，以免把疲劳的情绪扩散，何况农业劳动就是这个命啊，只能苦中作乐了。

收稻是秋收的进行曲。大部分年头，连着几个好太阳割下的稻子晒干了。束稻、打担农民驾熟就轻；肩挑、车推、船载各显神通。秋收时农田中挑稻的景象是不会忘记的，挑稻担的小伙子们个个脚头生风、健步如飞，“嗨哟，嗨哟……”号子声此起彼伏，稻担摩肩接踵，俨然是英雄比试的赛场。田头广播中放着欢快的乐曲，使人有点兴奋。谁也不会在意满面是汗。衣衫湿了，秋风一吹就爽了。不会忘记的还有两个细节，选好软硬适中有弹性的一条竹扁担，挑起担来，步步有节奏，利用上下抖动，减轻肩上压力。选上一双服脚的鞋，我穿上爷爷编的草鞋，鞋耳用散布条编结，系结的鞋带是用牛筋丝草编的细绳，又牢又韧，起脚迈步都可以先人一步。连着几天的收稻，小伙子们体力透支，收工后一坐下就起不来，但嘴上不服软，“睡了一晚，力气又长出来了，今天不用，又不会存起来的。”有道理的乐观把疲劳赶得远远的。

脱粒是秋收中的高潮，那时家家场上的稻垛堆得水泄不通。上世纪五十年代用脚踏机，后来都用电动脱粒机。全家动员，阵势摆开，脱粒、搬柴，连杂活都分工明确。隆隆机声盖过讲话声，灰尘满天飞扬。担负清理脱粒机门前的乱稻秆，负责翻出堵住机门前谷堆的人要有点能耐。戴上草帽，系上布巾，“全副武装”一次次冲进尘土飞扬，谷粒飞溅的脱粒机前面，用抓筢清出乱稻秆，用铁耙翻出稻谷。一天下来，谷子像小山一样堆拢起来，接着开夜工，扬稻。当一堆金黄的稻谷堆在场中的时候，大功告成。收工前，大家才有时间相互看看，脸上的灰尘蒙着，汗水淌下的地方，有几条汗沟，一副花脸，相互对着瞎傻笑，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笑人家“好看”。

阳光明媚的天气是晒稻的最好时机，老农用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捧着稻谷，让谷子慢慢地从手缝中流下，稻谷形成金黄的流动线条，是欣赏谷粒的饱满？还是鉴定品种的优劣，可否来年再用？三岁的小孙子走进晒谷场，打个滚，满身粘着谷粒傻笑，孩子的妈看到了急着从屋内走出来，“你看，像啥，真是调皮！”全家人都笑了。

过了立冬，新酿的米酒香了，全家人举杯迎接下一个节令。一年又一年，农民在劳动中与土地结下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