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们逝去的少年
现在的孩子,不能离开大人三步,不能恣意玩耍,不能跌跤,不能碰撞,看着看着就觉得十分的可怜,这使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更加追忆自己自生自灭、天生天养的少年。
六、七岁,这是最想玩,最会玩的时候,放学了,我们各自背起用五颜六色布料缝成的书包争先恐后从教室里夺路奔逃出来,在大路上互相追逐打闹,然后各回各家,但不会很久,有的甚至只到家门口把书包往家里的某处显眼位置一扔就跑出来,这样做是有一个深层含义:父母回来时知道孩子到家过,现在在外面玩而已。
父母忙着做工,顾不上我们,我们就三三两两聚在某家房前或屋后,用镰刀或者其他利器在土坡上开掘出一条条盘山公路,有桥梁,有隧洞,派去找芭蕉心的人回来了,把芭蕉心分每人一截,各自动手,制作汽车,一般先切出四个车轮,再削好车身,挖出车厢,找来竹条或者山苇子条,测一下车身和轮子的厚度,截取适当的长度,把竹条或山苇子条插进车身适当位置,安上轮子,一部卡车制作完成,有的装上石头,有的装上泥土,有的装上木头,按顺序,大家的车子开始往上爬坡,每辆车一走,主人嘴里就呼呼叫,时而大声,时而小声,时而长声,时而短声,这都是油门声音啊!几个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天黑,直到大人喊了,或者看不见路了才各自依依不舍地回去。
有时候中午吃完饭,撂下饭碗,脚尖都不着地地跑出来,一路吆喝,有的还没吃完饭也把饭碗一扔狂奔出门,到村口时已经聚合五六个人,大家往河边跑。
有一条水溪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在两公里外注入龙洪河,入河前几百米,溪底全是金黄的石砂,大部分溪水从砂下渗漏,少部分从溪的两侧流。溪水清澈透明,无论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看到三五一群的鱼儿逆流跳跃或是顺水而下。我们一边朝着沙滩奔跑,一边脱衣裤,赤条条,光溜溜,如泥鳅,如小猪仔。呼啦啦,霎时沙滩上全是我们的呼喊声、争夺声,大家都想争到最佳位置,用双手往下扒沙子,扒出一条条沟,让水往自己的沟里流,水沟一般做到一米多长就行,在沟尾略做一个水洼。之后把两边的流水堵住,让所有的水都往我们开的小沟里流。一切就绪,我们往上追逐,到水深的地方打水仗,赛憋气,这样一方面也是把鱼赶下来,十分钟左右检查各自的收获,有的三条,有的五条,不会有人空手,一个中午,少则半碗,多则一碗,整个热天,我们乐此不疲。
渐渐大之后,我们不再满足于这小溪,开始向大河进发。夏天摘蒲桃是最惬意的事情。蒲桃的香味特别浓,五十米外你就可以闻到,有时候你把身子没入水中,留鼻子在水面上呼吸,那沁人心脾的香味从水面上袅袅飘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你的鼻孔,让你销魂摄魄。那时的龙洪河两岸,蒲桃树比比皆是,乒乓球大小的蒲桃一窜窜,一束束,或泡在水下,或浮于水面,或挂于半空,香气四溢,使人垂涎欲滴。放学铃声一响,老师还没叫下课,我们屁股已经离凳,老师说什么我们根本听不到,眼睛骨碌碌地转,做好冲刺准备。老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干咳几声,我们才又定下神来,继续听老师讲。老师宣布放学,起立,再见还没说完,人已奔出教室,有的直接往河边跑,有的往房子旁边绕,因为他们把芭蕉杆放在屋角,扛起来跑跟后。到河边,每人一截一米多长的芭蕉杆往河里扔,人也跳下去,把胸脯压在芭蕉杆一头,向前游去,昂起的芭蕉杆一头,就像一尊尊大炮被士兵慢慢往前推进,随时放火开炮,那雄壮的劲头只有骑在上面的人才领略得到。我们的芭蕉杆像一把把剪刀把平静、清澈的水面剪成无数条飘带,柔柔地向后飘。我们像一群小松鼠钻进两岸的树丛里,贪婪地咀嚼芬芳的果实,把最好的、最亮的、最香的、最大的装进袋子里,带回家,分享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父母。
冬天,溪水更加清亮,无数的小鱼排着长队从右边摇头摆脑地向上巡游,另一群又从左边悠然自得地回来,偶有一两条半斤八两的,多为独居,或舔树叶,或啃石垢。有太阳的天,阳光被树叶剪辑成多型多色的小块,一块块地投到水底,把个溪底装扮得五彩斑斓、光怪陆离,这么可爱的小溪啊,不下去拥抱一下都觉得对不起她。我们哆嗦着身子,把衣服脱掉,站在岸上,往鱼群最多的地方一跳,把鱼儿吓跑了,但冰冷的溪水也刀锋一般划割着我们的肌肉,我们逞强地打闹一下,然后逃离死亡谷一般跳上岸,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如今的老家,已不再是当年的老家,当年的老家已被岩滩库水淹没,清澈的小溪已没入浩瀚的江水下,果实累累的蒲桃树已绝无踪迹,泥巴的少年,戏鱼的少年,摘果的少年,也已与我们渐行渐远,但多少回回梦里,我们梦回了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