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二三月
自上班以来,便没有见过家乡的春天。匆匆的回来,匆匆的离开。今年有些特殊,因为疫情,在家里待了一整个春天。
妈妈老早把我房间收拾好,等我回家,常年住在拥挤的出租房里,再次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竟觉得格外满足,一直以来有些认床,换了地方会整晚整晚失眠,或许是舟车劳顿,或许骨头记得这床,回家第一晚睡的格外香甜。
武汉疫情一直都关注,只是过年的热情及家人团聚的喜悦让我减少了一丝害怕。欢愉总是短暂的,好像只有几天,好像只有几个小时,又好像只有几秒,以前的非典传染源在广东,重灾区离我们远,只有七八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不知道生命的脆弱,也没有觉得害怕。这次不一样,重灾区离我们这样近,又是年关人口流动大,生平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熟悉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再也回不来。
湖北位置在中部,发展及经济状况也处于中间状态,没有北上广花团锦簇,也没有江浙沪钟灵毓秀,但也不是穷山恶水,像一个班的中等生,老师喜欢优等生,头疼差生,那些处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能被老师常常念叨提名的机会不多。湖北亦是如此,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的次数不多,一夜之间武汉这个城市成为了全球关注的焦点,记住了这个城市。不是武汉的热干面,不是武大的樱花,而是武汉的疫情。
每一个公众号都在报道疫情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每一个人的在说着武汉加油,一边看一边泪流满面,看到有人发国难财心里骂他一下其实起不了任何作用,看到有人捐物资感恩中国人多力量大,看到这个当官的那个当官的被撤职心像被揪了一下那么疼,如果管理有方也不会蔓延如此剧烈。但终究我是浩瀚星辰里的一颗星,所知道的也有限,所做的也有限。有些消息是真有些消息是假, 真消息和假消息均以光年为单位传播,冲进我脑子里,我像一个闭门不出走在生命边沿即将垂危的病人,寝食难安。杭州的同事发来新年的慰问,顺便慰问一下疫情情况,我不在一线,天天足不出户,他们也上网,我所知道的和他们所知道的相差无几,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很好,并不敢告诉他们,我的不安与惶恐,渐渐的我害怕任何人的慰问,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我活在信息过载的惶恐里,数据一天天增加,几千几千后面是几万,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今日新增,有一天早上新增一万五,我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睡一觉,醒来还是一万五。数据不减反增,我的负面情绪随着数据不断的上升而上升。
新年过后疫情的阴霾在心里让人久久不快,好在天气日日晴朗,洗衣晒被,摘菜洗米生火煮饭,偶尔逗逗隔壁小孩。她三岁,能听懂许多话,也会说许多的话,给她梳漂亮的辫子,她会摆好看的姿势让我拍照,每天看见我都会叫“姐姐你好呀”,她是大家的开心果儿,所有人都在抱怨天天不能出门,所有人都在想念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有她一个小小的人儿,不晓得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伤,她爱笑,天天开心得像个天使,阳光照在她头发上,一半是汗水一半是快乐,金灿灿。她摔了一跤,哭兮兮的去找妈妈,妈妈从手上变出一颗糖,瞬间又笑了,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日日刷新闻,让自己很痛苦,在家隔离的日子,不如像她一样去找妈妈手里的那颗糖,忘记自己跌倒了。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周边的人和物,这几年满脑子都是上班挣钱,多年以前我想开一个花店和一个书店现在已经忘光了,书架上摆了很多白落梅的书,品茗看落花,把古老的时光打捞,在一个明媚的午后静坐一下午,我终于过上了白落梅书里写的简单朴实的生活,可我的心早已不像多年前一样平静如水。从前看她的书羡慕她描绘的江南温婉,始终如一的炙热感情,不争不抢的淡然,一颗慧眼发现细微处的美好。当我腚眼看自己的周遭,这一切我也没那么羡慕,如今最大的渴盼莫过于,平安健康。
因为不能出门我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农村的人口没有城市多,房子是独栋一户一户,大多时间是在屋顶晒太阳,可以看到镇子上的小学和初中。家乡留在家乡的大部分的人是种田和种地养,天空蓝的像油画,可以看见自家的田和地,可以看见油菜花零零星星的开着,电线杆上的鸟儿停停留留,村子里已经看不见土房子,土房子同那缺吃少穿的日子一起成为了历史,路边的路灯修到了学校门口,上完晚自习的学生再也不用摸黑回家,池塘周边加上了护栏再也不用为顽皮的孩子及没头没脑的鸡鸭狗猪担心。从前的日子清苦,但这也是促成了我,格外的珍惜每一件来之不易的幸福。
我曾经是村里最大的小孩,现在这些孩子大半高过了我的头,这些年回家少,他们一年一个样,个头蹭蹭的长,小孩子好动,他们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己家的院子,每一寸泥土都玩了一遍,也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玩了一遍,手机的游戏玩腻了,平日里最喜欢放假,现在天天喊着想上课,想去学校。自己用洗衣粉洗洁精制作吹泡泡器,泡泡满院子飞,用橡皮泥捏出一堆小动物,有眼睛有嘴巴有尾巴有腿儿,女孩子用纸和用废纸和口罩挂耳绳做包,我偶尔坐在自家门口透气,隔壁小孩送我一把自己做的小玩意,十岁不到,心灵手巧,自叹不如。
爸爸坐在门口用手机下一下午象棋,妈妈抱着毛线打鞋,打得烦了看我在玩开心消消乐,让我教她玩开心消消乐。从小爸爸妈妈教会我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他们耐心的像一个小孩一样请教我,教会了之后开心得依旧像个孩子,吃饭玩一会儿,睡觉玩一会儿,煮饭之前玩一会儿。爸爸开始变得爱和妈妈抬杠,相爱相杀的场面常常上演,什么都要分的平均,不能占一点便宜。小时候和弟弟争争抢抢,现在我们和和气气,爸爸和妈妈开始争争抢抢,我们一天天长大,他们越来越像个孩子。
现在网络发达,手机可以做很多事情,在家隔离的日子对于不喜欢热闹和人群的我来说最苦的不是不能出门玩,而是购物,过年的年货吃了一个月山穷水尽,农村大部分人自家菜地种菜,爸爸妈妈和我常年在外地工作,弟弟上学,菜地给三姨种。三姨每隔两三天送一次菜,而且是洗好送来,有蔬菜就送蔬菜,没有就把自家腌制的酸菜晒的干菜送来,小店全部关门,只有几个大超市正常营业,超市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贵,吃零食成了奢望,吃鸡鸭鱼肉也成了奢望,菜类很少,有啥就买啥,没有就三姨送来的蔬菜干菜凑合,买一袋面粉,一桶鸡蛋,可以花样百出。常年在外面很想念家乡的灶台煮的锅巴粥,每天都用柴火煮饭,日日可以吃锅巴粥,配上三姨送的酸菜。特殊时期我们不再奢望什么,能裹腹便可,禁足的这段时间吃的不多也不油腻由于运动少反而胖了。
刚回来时,天气冷,平均气温3—5℃,自上班以来常常待在空调房,一离开空调就开始怕冷,带回来的全部是厚毛衣和袄子,日日担心自己感冒发烧,进医院,2018年的腊月二十九还在医院挂吊水,烧到不能正常走路。医院已经人爆满,不给他们添乱,老老实实在家包裹得严严实实。日日盼疫情有好转,最早复工时间从2月14号改到2月24号再到3月10号,学校开学的时间也是一直在延迟,2月底陆陆续续的学校开始网上上课,公司开始在线办公,但是效率不高。
气温一天天升高,春天一点点临近,足不出户,心已飞远,把手机里的去年的春天拍的花花草草重新欣赏了一遍。只能偶尔晚饭后,和妈妈戴着口罩去田野上走几分钟,不敢走远,迅速回家,总觉得外面不安全。天天在家烧火做饭,邻居家一家九个, 五个大人 四个小孩,每天煮一大锅,柴火烧的快,年前灌的煤气早就用完,柴火也烧的精光。在乡下许多可以就地取材,他们便去后山砍。第二天妈妈也去了,因为太想出门走走,借口说帮忙,第一次出了“远”门,山上几乎没人,菜地里零星有几个老人在地里忙活,小院前的李子花开了满树,小院后的油菜金黄一片。春天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漫山遍野,空气也是带着甜味儿,禁足太久,这一股偷来的欢畅。我没能帮上什么忙,只能捡一些干树枝,挖了一颗兰草花,没有花苞,手被树枝划了很多口子,妈妈柴已经捆好,只能悻悻跟着离开。
到了三月黄冈每天已经没有新增病历,紧张的气氛才开始缓和,禁足整50天,3月12日蕲春县解封,大人满大街个个超市找烟,小孩个个超市找辣条,超市这两种商品最缺。药店可以正常的买到口罩,两块一个,第一天街上恢复正常,生意最好的是菜摊和超市,疫情期间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是虚的,一日三餐实实在在。
解封后的第二天,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去看了一次外公外婆,他们生活从来不紧不慢,腿脚不方便,活动的范围本就不大,疫情给他们的影响不大,天将黑时,外公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耳朵不好。上了年纪后的每天都不容易,什么都要反应半天,他们不会上网,听不到网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信息过载而难过,过往的几十年里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小老百姓老老实实等待就好。
我家到外公家20公里,爸爸妈妈刚结婚那会儿,每次都靠双脚步行,要走一上午,小时候爸爸可以用摩托车带三个,现在我和弟弟长个子了只能带一个,弟弟留在家里学网课,只带我和妈妈。交通不便,再加上疫情,每一次外出的机会都格外的珍惜,头发被吹得凌乱,田间的绿意一点点延伸,本该是肆意触摸春的时间,被困在黑洞里,初见光明,心底的暖流喷涌而出。小时候生活久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以前身体不好容易得流感不喜欢春天。快有十年没有见过家乡的春天,城市里的公园一到春天就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再回头看看家乡的春天,她是悄无声息的且羞涩的。她可能在小院子里,蹿上满枝头;她可能在哗啦啦小溪边,对镜面梳洗;她可能在山崖间,因饮山泉水而红;她可能在菜地里,一天一寸长。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座,头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家乡的春。
春天到了过年带回来的棉衣棉鞋便都用不上,街上卖衣服的店有一部分正常营业,小镇很小,平日里老人和小孩多,年轻人大部分不在家,衣服的款式老人和小孩的居多,逛完了也没买到合适的衣服。回来翻箱倒柜,找出两件大学时候穿的薄外套,一条牛仔裤,七八年没有长个子也没有变胖,依旧合身。再翻出七八年前的照片儿,过年回来被很多人问在哪里上学,重新穿上七八年前的衣服,镜子里的我分明已经不再是七八年前的人了,额头前的头发开始变稀,圆圆的下巴瘦了,时间太瘦,指缝太宽,在时光的洪流里我们都会与过去的自己成为陌生人。
二月初是躁动不安的,三月中下旬也是,镇子上在广东深圳、东莞、惠州、福建福州打工的人员占了几乎一半。其他省份已经在二月中下旬陆陆续续开工正常上班,三月的中下旬火车汽车依旧没有开通,政府组织深圳和东莞的点对点专车接,以及出省的自驾。还是处于疫情期间,每天派出的车辆有限,每天能坐上车也有限,需要工作单位开复工证明,所在村委会开健康证明,村委会每天塞满了人,送去开证明的人,每分每秒都在焦急的等待,其他地方没有车不能自驾又找不到车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仿佛又回到了疫情初发期,信息轰炸,有的说返岗需要先隔离14天,有的说不需要隔离,有的说集中隔离费用一天一千核算监测费用自费,有的说只需要居家隔离,众说纷纭。
3月21号夜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春雷轰隆,所有的不平静都消失在雨中,武汉的数据也在一天天变少,沉甸甸的2月已经成为过去,无数奋战在一线的英雄,把春日里应有的生机还给了我们,谢谢你们。一个个病历出院,抗战五十多天的生死无畏英雄回家的日子终于近了,再一次潸然泪下,和刚开始不一样,这次是无尽的感激和感动。
3月25日武汉之外的其他离鄂通道开通,路上看到了去县城的汽车,除去点对点接走和自驾出省的人先走了之外,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坐火车离开。后面又听到武汉4月8号解封的消息,心里沉甸甸的石头,才算一点点放下。前几日开始有一点人气的街头又开始变得冷清, 生活逐渐开始步入正轨。
我们再经不起如此大的浩劫,疫情过后,愿我们还能好好爱这个世间,续上年前我们约定好的年后再说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