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星星般的雪
我越来越深切地认为,能够自如地运用一段文字,准确表达一段感受,是何等困难。尤其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借着雪光,踩着没膝的积雪,跟在一群陌生人后面,去一座小山顶上等待日出时。彼时,一轮明月安之若素地挂在蓝黑色密林上空,注视着天地以及我们这群来自远方的人。
没来乌兰布统之前,我从未想到天地会如此孤寂与苍茫。去之前,我只晓得它在北方的北方,一过十月就开始下雪,极寒,气温能零下三四十摄氏度。
茫茫雪域,对于生活在我们这一带的人来说,大抵是陌生且无法想象的。尽管每年我都会在某一个雪花轻舞的时刻,和着无数夸张的尖叫写下“下雪了”三个字,可那雪总是肤浅得不待人仔细端详,就化了。
而现在,我终于不用依靠任何词汇,来引擎自己的想象了。因为,无论我面向哪个方面,天地之间,除了皑皑白雪,就是连绵起伏泛着灰蓝色调的白色山峦。影影绰绰的丛林,在起伏的雪坡上,缥缈得简直就像岸边的芦苇。缓缓升起的晨曦,挑开天幕,散在白桦林和雪野上,发出幽兰的光,如同月光在干净的雪地上静静地燃烧,圣洁得令人伤感。
那些曾经疯长在我记忆里,一直要绿到天尽头的草原,蜿蜒流淌的河流,恣意盛开的花朵,以及自由翱翔的雄鹰,还有那个从天尽头打马而来的高原汉子,以及唱着长调飘然而去的美丽姑娘,全然不见。
我不敢肯定,浩瀚的雪原下面藏着多少条河流,多少个草场,多少个花海。也就是说,如果此时,我涉雪向着雪原的更深处而去,会不会踩出一朵花的尖叫,一条河的呻吟。
是的,在乌兰布统,只消一场大雪,就足以覆盖你所有的想象。所以,那场突如其来的星星般的小雪,是什么时候下的,我还真的没在意。
朝霞从挂满雾凇的白桦林中穿过来,落在雪上,温柔地铺陈着一道道淡淡的橘红色的光。就在这时,有无数颗星星般的漂浮物,从天而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在阳光映照下,闪着细碎的七彩光芒,细碎得让人疑心是谁不小心穿越林间,碰上了挂满雾凇的树干。
于是,我听见很多人在雪地里惊叫,下雪了!我这才愣过神来。哦,原来高原上的雪,也可以下得很细碎,很欢快。
我一直以为,唯有黑夜更可以帮助人掩饰或者脱去矜持。在乌兰布统,我无比惊讶地发现,雪,这世界上,唯一的不带色彩的物质在赋予大地神性的同时,还可以不动声色地激活禁锢于人们体内的神性,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赤子情怀,高兴就是高兴,快乐就是快乐,所有的情绪只与天地有关,一派天然。
至于那场星星般的雪,是什么时候停的,我同样无从知晓。因为,雪原上有无数个新鲜事物,很快就吸引住了我,比如,一匹孤独的马,一只懒散的牛,一株孤寂的树,一群踏雪的人。
现在想来,那场可爱的雪,多像你我的青春,轻快明亮极了。只是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它就消逝不见了。可是,还有更深厚的雪,藏在我们命运深处,像一场又一场不为人知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