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故乡
早春时节,我回到了许久未回的故乡。
晨雾给连绵的群山蒙上一层乳白色的薄纱,窝在山腰上的村子,在一片桃红李白中,好像与世隔绝一样。也怪,这里远离城市,绵延的大山将外界的纷纷扰扰一一阻隔,能漏进来的,不过是春风。
村庄慢悠悠地冒出炊烟,青烟绕啊绕啊,绕到杉树林里,消失在一片苍茫的绿色中。阳光洒落在坝子上,阿妈和几个婶娘一起在染布,她们用木棒在靛色的染缸里搅啊搅啊,蓝靛的香在空气中像水似的荡开。表妹明年年初要结婚,依着布依族的规矩,娘家要送十二床床单给她做嫁妆,从去年底,婶娘们就开始为表妹的出嫁作准备了。我想去帮忙,但他们怕我笨手笨脚只会添乱,便命我在一旁坐着看。
临近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把人晒得很懒。奶奶养的肥猫窝在我脚边,我坐在竹椅上看着对山开着油菜花的梯田和远方隐约可见的人家。我分明记得,十年前,对面的山上有百来户人家,如今,大多数村民都搬到了山下,住进了城里,只剩下寥寥十几座房屋。我们居住的这个村子,前几年也因为交通不便、饮水困难,很多乡亲搬去山下,后来修了公路,村子发展起了旅游业,搬出去的又陆陆续续搬了回来。
正在我沉思的时候,从不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将我从回忆中带回。几只麻雀忽然间从杂草丛中飞出,落到吐出嫩芽的枝桠上,那只肥猫忽地跃起,扑到草丛中去了。
我站起身,几枝开满桃花的枝条在我眼前摇曳,那沾满阳光的亮粉色好像有魔法似的,让我一时间被吸引了进去,我想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透过花枝,我望着蓝色天空编织着纯白而又柔和的云朵,这些云朵时不时在这春天的山谷里投下一片阴凉,仔细一看,杂草丛中,开满了春花,有叫得上名字的,像蒲公英、二月蓝、米口袋、紫花地丁、云英花,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
这个瞬间,我沉醉在这些斑斓的色彩里,想象着自己也变成一株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年年看着黄昏的落叶把夏天带走,深夜的雪花使冬天降临,岁岁从枯叶覆盖的泥土中萌发,在细密连绵的春雨里开花。
“吃饭喽——”奶奶在远处唤着。女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路,穿过桃李,走向饭菜飘香的小屋。
蚕豆炒腊肉,椿芽炒蛋,冬瓜排骨汤,清炒蕨苔,凉拌鱼腥草,清淡适宜,亦如这山中的日子,平淡无奇却给人一种怡然之乐。
饭后,我搬来一张竹凳,坐在檐下,静静的观察着这片天地。巍然的大山,静穆的森林,扑翅的飞鸟,眼前的这些景物,与老旧的记忆总是能轻易地交织融合,酿成一种带着怀念况味的情感。很多时候,我在梦里无数次回到这里,回到童年。那时候,祖母还在,房子和人都没老,夏天的核桃树、爬上屋顶开着黄花的瓜藤、被马蜂围住的梨树,又或者,围坐的篝火、烤熟的红薯、黑白的电视机。我仍然听到圈中的马匹嚼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鸟鸣声,还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雨落在芭蕉叶上的嗒嗒声……这些事物,总能给我一种悠远之感,让我仿佛置身于世间之外。
每次回到这里,我总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情感想倾泻。特别是在月色开轩窗、花香铺曲径、清风扎篱笆的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倚在窗前,看着屋外格外高远的星空,感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忧愁,感受“物是人非”的怅惘。
一旁,木窗咿呀咿呀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