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和芦苇
春天,山坡上背阴处还有尚未融化的残雪,所有的野草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春天的第一抹绿色,是它们的旗帜。
茅草是最朴素也是最性急的。一片冬天的枯黄里,隐隐约约透出浅绿鹅黄的,就是它了。我总疑心“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儿的草色,说的就是茅草。
茅草的嫩芽里包着嫩嫩的花苞。这花苞嫩到什么程度呢?抽出来,剥开外面浅绿嫩红的外衣,莹白如玉的;尝一口,甜滋滋,但这甜又不是蔗糖甜得浩浩荡荡,而是欲说还羞、小清新的那种甜,咬一口,满口都是春天。
茅草嫩花还有个名字,叫“谷荻”,很诗意的一个名字。但我的家乡,叫它“茅芽尖”。这个名字,很家常很亲切,就像乡村父母称呼小女儿,叫“妮妮”“二丫”。
和茅草模样相似,但没有嫩芽可食的,是芦苇。
跟茅草不一样,芦苇最美的季节在秋天。秋风起,河边芦苇荡里,一片白茫茫说不清、吟不尽的芦花,浩浩荡荡,令人无端就起了乡愁。
扯下来的芦花和弹过的棉花有些类似,看上去都柔软喧腾,但芦花不保暖。传说中有后母拿芦花给继子做棉衣,看上去厚实,穿上却冷得要命——人性里大抵有这样一种,装得厚,相交薄,其实不足为怪。
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无条件地给另一个人温暖。就连父母对孩子的好,也是有条件的,那个条件就是,你必须是他们的孩子。
扯得远了,继续说芦花。芦花当棉花,当然不行。它们在秋风中摇曳,只负责美与惆怅。
曾读刘大白诗:“归巢的鸟儿,尽管是倦了,还驮着斜阳回去。双翅一翻,把斜阳掉在江上,头白的芦苇,也装成一瞬的红颜了。”芦苇“装成”红颜,真是诗家情境。
茅草就不一样了。除了春天给孩子的味蕾以惊喜,还有很多重要的用处,如茅屋就是以茅草做的屋顶。古代没有钢筋水泥,拿树枝做了房梁和檩条,中间的缝隙就可以用茅草遮挡起来。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卷我屋上三重茅”,可见住的就是茅草屋。诗家不幸国家幸,茅屋里的诗人写出千古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芦苇比茅草高大许多,却不能为人遮风挡雨。但芦苇另有一种好处——做芦席。
在席子里,芦席不算最上品。它没有竹席的清凉细致,也没有蒲席的芳香柔软,但像茅屋一样,它是古时穷人的“标配”。芦席没有细致的编织,甚至有时候还会扎出一根芦秆,刺了人的皮肤,但它简单易得,对那些白天在炎阳下劳作一天的农人来说,晚上吃饱了躺在芦席上一枕酣眠,从不用担心它染上汗渍或者翻身弄皱了——可见,粗糙有时候比精致更体贴。
去年秋天,一时无聊驱车闲逛,不知不觉到某个山坳,发现村民不光编织芦席,还有以茅草做“草圏”的习俗。秋天,将洁白的茅草割回家,捆成红枣粗的“绳子”,一圈圈缠上去,下面垫上竹箅,就成了一个蒸笼。拿来蒸肉、蒸馒头,颇有草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