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背

那年，刚刚开始小学上初中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父母为了让我能考入县中学，把我转学到在县城上班的表叔身边。

那时，距离升学考试仅有十天了。

然而，再重要的考试也泊不住孩子贪玩的心，何况这些天表叔正好在外出差！

终于盼到放学的钟声，也如撒欢的号角。我早已经瞄好，校园的院里停了一辆板车。那辆板车，是我们家乡极为普通的运载货物的工具，但它却成了一群十一二岁男孩子的“玩具”。

我和小个子的爬到木板上，体育委员李印是大个子，把持了车夫的位置。板车在院里行驶，“向前向前向前”的歌声在校园里响起。车速加快，耳畔仿佛能听到风声。那份惬意诱惑着其他小伙伴的加入。车上的人由五六个增加到十来个人。一堆热汗淋淋的胳膊和细腿挤在了一起。我不小心被挤翻下木板，车辘压过脚腕，钻心的痛、尖利的嘶叫，吓散了狂欢的小伙伴们……

我的尖叫声越过教室的格子窗，传到在教室批改作业的周老师耳朵。周老师的双脚比风的速度还快，向我一路狂奔。我感觉一个温暖的怀抱。我的疼痛被周老师抚慰着，我的哀嚎被周老师劝导着，直到在医院，我才敢看看我的脚腕，已肿成了面包。再看看守着我的周老师，她一脸的焦急与汗水，我不敢哭了。

医生说，至少一周内不能下地走路。

我的哭声再次响起。马上就要考试了，一周不能下地走路，我怎么上学呢？爸妈送我到城里的小学上学，就是为了让我考取县中学的初中。我这不仅是断送自己的前程，也是毁了一家人的梦想啊。

严厉的周老师却展现出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抹去我脸蛋上的泪花，她把我搂紧在怀里，用温暖的气息吹拂着我受伤的脚。“孩子，别哭了。这几天，你就住在家，我天天背你上学放学，不让你丢下一堂课。”

我的脚还在疼，但我没哭。

我只是在流泪。我趴在周老师的背上，我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我的泪水打湿了周老师的花格子衬衣。

从学校到老师的家，有一段不近的路。盛夏的太阳，炙烤着尘土飞扬的马路，热浪似乎在冒着烟。下了马路进入一片小树林，林中有一条沟壑，空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我看不到脚下的路，但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周老师疲惫的脚步停下了。我感觉到，是那道坎到了。她双手把我往肩上用力一托，我的目光越过她油黑小辫，看到脚下那道深沟，隐隐约约的沟底、乱石、稀泥，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我闭着眼睛，只感觉到一股力量的传递，我伏在老师身上，我在飞翔……

老师的家住在三楼，那个年代没有电梯。一步一歇，一步一喘。我感到疼痛再一次袭来。那种痛，不是从肿起的脚腕来的，那种痛来自心底。

第二天，我的脚仍然肿得厉害，下地走路无望。老师背着我，走在上学路上。我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我屏着呼吸，耳朵里全是周老师累得喘息的声音。当我被她稳稳地放在教室座位上时，她瘦削的脸庞落下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课桌旁。

每天，周老师背着我上学、放学，一直把我背进考场。

那一年，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毕业前给老师的一封信》。这样的考题，无需构思，也不用草稿。我记录着老师背我上学的情形，已是泪湿纸卷。

我如愿以偿考取了县中学。毕业时，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师范校，后来，我也成了一名可以背着学生上学的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