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的桃树林
十年就这样过去,舅爷的头发白了,是那种清亮的白色,如同星夜的天幕洒在池塘里。
舅爷是一个农民,年轻时以能干勤劳称誉全村。凭借吃苦耐劳的劲头和实干,中年时承包了村上的果园。从此他便天天守候、耕作在果园中,仿佛在等待一个惊喜的诞生。年复一年,这果园不知为这座小山村带来多少亮丽的风景,为舅爷的亲友带来多少沉甸甸的果实,为多少孩童的成长带来最真切的快乐和幸福。
记得小时候,每次到农村探亲,舅爷定会守护在我身边,喜滋滋地看着我,还不时爬上果树摘果,钻进鸡窝掏蛋,踏入小河摸鱼,为我变出无穷尽的花样。
那天晚上,舅爷如往常一样守候在果园,仰望着星星点点清澈的夜空,静听虫声新萌,喜看果实初生。突然,村里的干部急匆匆赶来,告诉他果园将被征为工业用地的消息。一切的美好就这样在瞬间被打破。舅爷愣了半天,虽然当场就拿到了补偿金,但他并没有清点钱数,而是蹒跚着走进月下的清辉中,落寞地抬头,泪水长流。
舅爷终生未婚,亲戚们也大多住在城里,很少有人想起他,更没有人在意舅爷去了哪里。人们只是在替代果园的工厂建成之后重新注意到了这个孤单落寞的背影。
村里人说舅爷常常呆呆地盯着工厂外墙许久许久,也有人看见每天夜里舅爷总是抬着头看星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终于有人对他的孤苦产生了恻隐之心,便给他出谋划策,建议他到城里与兄弟合住;或者效仿邻居,开一家农家乐来实现富足……舅爷却只是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经常一个人跑到村后的土山上去。
转眼工厂开工十年了,先前的青砖白瓦都已染上烟灰色,村中小溪虽依旧流淌,可溪水早已不再清澈,还散发出阵阵怪味,甚至家家户户门口的柿子树也拒绝结果……之后,工厂在村民的抗议中搬迁了。
春回大地,四月的暖风终于将期盼已久的大批城里客人吹来。他们吃完农家饭,腹饱之余,希望运动消遣。有人别出心裁地提议去村后的土山“探险”,但村民们都说这土山荒芜,没什么可看的。游客们却还是自己去了,回来时面露喜色,说土山上桃花盛开,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桃子成熟时,周边大城市的游客也已有许多人听说了这村后神奇的“桃山”,于是争相前来。村支书看傻了眼,他从未见过山路堵车堵成这样。从此,村里人越发富了起来,人们忙于盖更高更大的房子,买更炫更靓的汽车,换更新更美的手机。在一切喧嚣过后,人们终于开始思考这“桃山”的由来以及村子富起来的原因。比较有文化的村民甚至从经济地理学的角度解释这个问题,众村民信服。
舅爷听到后淡然一笑,并不多言。他十多年隐身匿迹,风雨无阻种下树苗,悉心护理,花光积蓄,甘于贫穷。而他最开心的就是望着土山越来越茂密的桃树林,再满足欣慰地看几眼星光,然后默默地回自己的土炕上睡觉。
当我再见到舅爷时,他已然白发苍苍,却仍像年轻时精神十足。我了解了他的经历,感动不已,问他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他的执着与坚守?他只是笑笑。然后看向桃山,望向星空,却不言不语。
那天我翻看初中课本时,无意间看到夸父追日,渴死时“弃其杖,化为邓林”,恩泽后人。或许这和舅爷甘于落寞、仰望星光、坚守梦想颇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