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年
在我老家,人们叫元旦为阳历年。
一个“阳”字将元旦从情感上,把与土坷垃为生的农人,隔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村上人说,阳历年是拿工资人的年关,是住在城里人过的节日,到咱这儿就是稀松平常的日子,日头从东边出到西边落,日短夜长的冬日一天。
我经历的乡村生活,天天忙农活儿,一家老小齐上阵,仰看老天爷脸色,追着太阳干活。人们随着四季节气劳作,忙过春天耕地播种,就是初夏的割麦插秧,盛夏的抢种抢收,秋天的地里田中的收获,冬季的深翻土地兴修水利。连轴转的农事日程,连天忙的生活状态,连在农闲缓缓劲的空档,还有给儿子娶媳妇,送姑娘出门结婚事,忙活得热火朝天,双脚不沾地,双喜占满心,双手不够用。
阳历年除了下学的学生娃们,大人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和平常一样该干啥干啥,该吃啥饭还是啥饭,乡村只认春节这个年。
我对元旦有感觉,感到是个节日的时候,是参军在部队的新兵连里。军营里的元旦,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歌声燎亮,竟赛一场又一场,会餐一桌又一桌,战友五湖四海,语言南腔北调,气氛热烈高涨。
元旦一年复始,新兵人生开端。连队集体荣誉感强,将战士的积极性发挥最大化,将思亲之心引到创优争先中。有拔河争夺战,有球类竞技,有演讲比赛……刚走出山村的我,没见过世面,说话好脸红,办事缩手缩脚,心里没有底气。见战友们,在大庭广众前口若悬河,在运动场龙腾虎跃,在舞台上声情并茂,洗耳恭听热眼观看之后,有点自卑感,有点羡慕味,还有点暗使劲。
排长是位从战士提干的优秀军人,军事动作,军人作风,军旅生涯,都是令我们肃然起敬的。排长对兵特别好,爱到各班转转,不当面批评战士,不轻易集合班长开会。有事就全排“讲一下”,或单独与涉事班的班长沟通。对我们这些战士,不微笑不说话,不检查卫生,不说内务问题。说来全排人人自豪,排里荣誉总是连里营里拿第一!排长喜欢问大家有啥爱好,喜欢面食还是米饭,习惯不习惯连队生活。还有聊天中会说,咱们为了共同目标走到一起,大家都是同志,都是战友兄弟,无论来自城乡,任何人都是连队大家庭的一员,谁有悄悄话,谁有小秘密,都可以找他去说,当成排长当做大哥都没问题。
时间一久,排长在我心中的位置超过了班长,感情上对连长的崇拜,渐渐转到排长头上。班长待我们似兄长,手把手教队列动作,心贴心说家常,头对头玩扑克,情感深度融合;连长全连阵前一站,双目巡视不语自威,言出简洁,一、二、三、四,落地有声,丁丁作响。
有天晚饭后,我独自在黑板报前浏览,班长慢不经心的冒出来,似乎无意中问我,“你咋不爱讲话?”我心里一急,脸红脖子粗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双眼无神,口干舌燥,我满头的汗冒出,感觉浸湿了棉军帽,身上也燥热得汗水滴出,不知如何回应班长的关心。“听说你爱写文章?”排长的声音传来。面对班长、排长,我只是一味地傻笑,一手脱帽散热,一手抓耳挠腮。
排长让班长去看看菜地,让我随他到前边走走。一边走,排长一边说话,咱连的杨树高大挺拔,你家乡有这种树吗?问完树木问庄稼,问过习俗问家庭,问了家庭问爱好。一路走一路说话,我汗消了心稳了,不知不觉也敢看着排长,抬头挺胸回答问话。呵呵笑的排长,徐徐的微风,乐悠悠的我,明晃晃的小道,不知啥时人走到沙河岸边。大地阡陌纵横交错,远山巍峨逶迤天际,眼前沙河石卧水涌直抵大海。望着奔流的清水,在鹅卵石上冲击出的浪花,排长说我们都是一滴水,进到溪流汇入江河,有冲劲有激情不怕艰险,才能穿越山涧,绕过岩石浅滩,奔腾到海见世面呢!解放军是所大学校,只要努力从老百姓向合格军人转化,在连队里就能发挥出个人聪明才智,就能逐渐锻炼成长为优秀的军人。
排长的元旦谈心,激发了我的信心,激励了我尝试的热情,壮大了我的胆量,明确了我努力的方向。踢正步,腿有劲使;站军姿,身稳如松;听批评,坦然接受;念广播稿声如洪钟;看到好文章,听到好语句,快速写在本上记在心中;战友相处,爱看对方的长处,爱学他人的特长;军事训练,喜欢问为什么,习惯练中悟,悟中找规律方法;业余时间,帮厨义务劳动之外,知道进阅览室;节假日外出,常跑书店,常翻名人传记。日常生活里,看到优美风景,想到美妙之句,写上几笔……
从战士连队过元旦,到学员军校过元旦,从在高山海岛过元旦,到在都市首脑机关过元旦,一晃三十多个元旦成过往,现今元旦成了我生活中的节日,倒是“阳历年”的叫法已有些陌生。
老家今日年轻人也过元旦,他们出镇上县,走进过北、上、广、深,往来地市省城家常便饭,眼界早超越了我的乡村生活视野,融进社会时代发展的滚滚潮流!
过阳历年过元旦,有人或许不当回事,或者说不就是个节日名称嘛!在我而言,从过阳历年到过元旦,从中原内陆走进祖国海洋,从乡村小角落走进社会大舞台,是心路的一个历程,是生活的一种历练,是人民军队赋予的一次特殊锻造成长机遇。穿军装过元旦,我在机场战鹰旁放过哨,在战舰上巡逻过祖国的海疆,在海防线上蹲过点下过连队……
在时代的潮流中,在人民军队里,学军事,学政治,学文化,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坚韧,学成军营男子汉。好学的集体,热血的军旅,坚定的信仰,熔炉的冶炼,元旦在军营从初始,到一年又一年。从青春年少走到年过半百,一身军装一辈子情份,紧随八一光辉的旗帜,跨越千山万水,战胜艰难险阻,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小我走进大军中,从一滴水走进祖国江河湖海。
过去的阳历年今天的元旦,让我想起故乡,想起军营,想起战友,想起新兵排长,想起过往青春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