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里的孝道

家里有个白瓷药罐，上面有束飘逸的兰草，姿态生动。药罐外表白净的瓷釉已被烟熏火燎覆上了层焦黄色，一看就是老物件。前不久，老父亲从橱柜里把药罐拿出来，刷洗干净，准备用它给母亲熬药。一年前，母亲意外胸椎骨折，因年龄大不能动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喝汤药慢慢调理。白瓷药罐在火炉上升腾起阵阵白雾，散发着浓郁的中草药味。我依稀记得，这是许多年前母亲拿来常常给外婆煎药的药罐。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外婆只生下我母亲一个孩子。她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纺花织布，卖了钱补贴家用。母亲长大后，外婆更是省吃俭用地供她读书。外婆因常年在织布机前劳作，腰弯得厉害。八十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就卧床不起。母亲在外婆的床前伺候了整整五年。外婆晚上爱起夜，母亲索性支张小床，守在身边。一有动静，就上前查看。母亲有高血压的毛病，有两次起得猛了，差点晕倒在地，父亲吓得不轻。后来，每到夜晚，父亲母亲就轮流看护。五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伺候，外婆是在亲人的呵护下，没有痛苦地离开的。

母亲照料外婆那些年，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每天一早起床，就给外婆做她爱吃的、利于消化又有营养的鸡蛋羹。碧绿的小香葱切碎，放进蛋液里，加少许盐和水，搅至蛋液成细密均匀的小泡沫。搁置三五分钟，待泡沫消失，大火蒸上八分钟。多一分，蛋羹会老；少一分，蛋羹太嫩，碗底还是液体不成形。看似蒸鸡蛋羹这样简单的事，母亲也都是掐着时间算好的。给外婆洗漱，喂完饭，母亲就去洗夜晚外婆濡湿换下的衣服。清新的衣物晾晒到院子里后，趁阳光正好，母亲还要抱外婆坐圈椅上晒太阳。母亲体力有限，也已年过五十，每次搬动外婆，她都累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后来每逢阴天下雨，时常发作，疼起来不能翻身，不能下地走路。

那时已瘫痪在床的外婆怕累坏女儿，常常推三阻四不愿到院子里去。可一旦坐上那把老式圈椅，外婆就很舒服地闭上眼睛，微仰着脸。树荫筛下金灿灿的阳光，抚摸着她枯瘦布满皱纹的脸颊。母亲轻执一把桃木梳子，说笑着给她梳理头发，按摩肩背和胳膊腿。院子里，粉红色的夹竹桃花，散发着悠悠的馨香，映衬着母亲和外婆的笑脸，格外好看。

外婆一身病，全靠汤药调理。母亲必须每天准时守在炉火前，煎煮汤药。每天熬药，母亲要花去两三个小时。她首先把药材清洗浸泡半个小时，再按水和药的比例熬制。不仅细心掌握火候，还要看着时间观察汤色。熬出第一锅，倒出汤汁，再续水熬第二锅。药熬好了，盛进瓷碗里，母亲总要用白瓷小勺先尝一尝，才端过去，服侍外婆趁热喝下。母亲见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汤药，会立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清水，让她漱漱口。

我曾偷尝过，那汤药是极苦的，还又涩又酸。可母亲每次尝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曾问过母亲，那么苦的汤药，何必每次都要尝？母亲莞尔一笑说：“比起你外婆为我付出的，这算什么！没有苦，哪知甜。试温度，也是孝心呢！”一席话，让我立刻想到那句《弟子规》里的：“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原来，古人都是这么做的，母亲身体力行，给我潜移默化地传达出了孝道的概念。

如今，看到父亲站在白瓷药罐前给母亲熬药，我立刻接过药罐，是时候该我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