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上的月亮
从“金秋文学周”稷下大讲堂出来,上了公交车,在逢站必停的颠簸中开到公交车换乘点,已是夜幕笼盖了。搭上返临淄的公交车,万家灯火扑面而来,又倏然而去,进入眼帘的又是一轮新的灯火了。
回家的公交车,这辆是今天最后一趟了。我赶上了这个“店”,心里有一份踏实,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小市民的踏实。这个车停靠站点多,一拨一拨的人涌上来,公交车成了一个“填鸭”。
坐公交车,我有个习惯,必摊开一本书在腿上,才能摒绝盈耳的聒噪,独享内心的宁静。可是这时候,车厢内的光线已不足以让我看清书上的字句。我耳根一阵热,我得向谁承认,是我错了。可是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在乎我,他们有的眯眼打盹,有的眼珠子掉进手机里去。或许,这也正是当下社会的一种情态。扭头一瞥,发现一柄锄头挂在车窗上,这柄锄头被岁月磨砺得贼亮贼亮,让我心里一动。她是上天送来破我岑寂的吗?“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十一月初六的月亮丰满多了,不好说是“弯月如弓”了。时间之船载着我们飞快地游走,向元旦、向“年”迫近,我们身不由己。
月亮在走。汽车走,月亮也走。月亮在车窗上,天现出青色来,——碧海青天夜夜心。扶手、灯影,都在玻璃上显影,与月亮争夺领地。
汽车走,我也走。我听见月儿于我耳边悄语:“你固执得可以。”
今天是文化周的最后一天。天气清冷,冷得钻骨觅缝。我已打消了参加的念头,可是朋友的提醒撩拨了我的情绪。下午作家的报告会,他的作品我是在心的。翻箱倒柜找了几本旧刊,有他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我应该跑一趟书店,是时候了。如我所愿,我带回了他的那本新书。我在去时的公交车上,就有了一次异于平常的阅读。
“车辆起步,请扶好站稳,下一站玉黛湖。”“乘客们,玉黛湖到了,请带好随身物品。”在这种不断地提醒中,乘客们走了几个,又涌上来几个。
月亮在车窗外看着我。月亮很妩媚。
虽是周日,上千人的讲堂座无虚席,读者们侧耳静听,进入了状态。一条大运河启蒙了作家的创作,一条河也成就了他,这条河给了他丰富的想象力。他出生在运河边的一个村庄,他想去远方而无法抵达,最好的享受就是上学时考出好的成绩,父亲带他去一趟县城。想象的翅膀可以带他去远方,就像河里的一朵浪花,下一秒在哪里,下一分钟在哪里?对于这条河,他充满感激,他说倘若说黄河、长江是我们的生母,那么大运河就是我们的乳母,我们的奶妈。他的演讲让我们神往文学世界。
读者的热情燃烧起来,台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希望得到作家在书上或笔记本上的签名,题识。我也是这长长队伍中的一员。抱着一册新书,抱着一摞旧刊——刊发《花街》《人间烟火》《如果大雪封门》的旧刊,蒙上了岁月积尘的旧刊,因为蒙福,或许它们却与我一样激动。在《如果大雪封门》上签名时,作家说,是哪本杂志?他两眼一亮,我内心安妥。我似得到了某种肯定,某种慰藉。我的文学初心,我的文学路!一位老成的朋友帮我搬动书架时说:“富贵人家。”我解嘲说:“秀才搬家,除了输(书)还是输(书)。”
月亮贴着车走。路边的树被冷霜和寒风扫光了树叶,光溜溜的枝条什么也挂不住。月亮也挂不住。这个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收走了秘密。所有的秘密再也不成其为秘密。无牵无挂的枝条完成了对月亮的分割,摇摇头,却无法摇落月亮。月亮在我眼前迷离着,迷离着,不离不舍。蓦地,我心里涌起无限柔情。我眼圈一热,我怎么还这样易于感动,易于伤感,是基于底子里的脆弱?在月亮面前,我如被剥光了衣服的少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似乎,月亮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你是从一个“文学青年”走来的,在这词已黯然无光的年代,依然在文学的圣殿之外独行。是在向你招手么,月亮,起舞清影,那可是文学伸出的橄榄枝?
车窗上的月亮倏然消失了,车窗外是楼林,是遮蔽一切的楼林。城市不欢迎月亮吗?我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