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老宅位于村东头乱坟岗前。三十多年前,这里高低不平,遍地瓦砾乱石,四处荒草丛生。队里划宅基地的时候,别家都不愿要这块宅基地,父亲和母亲要下了,盖起了几间瓦房子,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记得房子刚建成的时候连院墙都没有,对面就是几个黑乎乎的坟窟。一到夜晚,四周静得可怕,半轮冷月照着坟野,偶有风吹草动,顿感毛骨悚然,很有一种“聊斋”式的旷味。然而,从小在老宅长大的我们,并没有感到过害怕。
记得老宅竣工不久,有一个神秘人围着老宅转了好几圈儿,出去后对村民说这个宅子位置好,聚拢着整个山坡来的一股灵气,后辈人必有出息。父母亲听说后半信半疑,因为我们家几代都是农民,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对这样的话也只是一笑了之。
生活在老宅的日子,清贫而幸福。每天早上,我们醒来总能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儿,看到牲畜大口大口吃着食物。吃完饭,母亲帮我们准备好学习用品,把我们梳洗打扮一番,让我们无忧无虑地上学。印象中,母亲没有多余的衣服,常年穿着那件用手针缝制、盘有五颗纽扣、肩头和前襟还打有补丁的蓝色大襟衣裳,却总是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惹人喜爱。
老宅里,母亲喂着猪、牛、鸡、鸭等牲畜和家禽,后来还养了兔子。在老宅的后院,挖下去很深一个大方坑,里面给兔子盖上了二层小洋楼。兔子的繁殖能力非常强,没多久四方形的兔家小院就跑满了小兔子,白色红眼睛的,灰色的,黑色的,长毛的。每天都有左邻右舍的小孩子围在兔窝边看兔子,后来就有外地人来买兔子,我们的学费和学习用品就有了着落。老宅的屋檐下,母亲担上几根木棍,放上纸箱子,在里面养鸽子,后来鸽子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有百十只。曾经有开饭店的到我家出高价想买鸽子,母亲不同意,她说鸽子是吉祥鸟,是不能吃的。我曾经无数次看到,母亲仰望着蓝天白云里飞翔的鸽子,目光里充满了希冀。
老宅总是被母亲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老宅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缝缝补补忙个不停,把爱缝入细密的针线里。我们穿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裁剪,在缝纫机上做成的,做得很漂亮,即使旧衣服改制的也好看。春节到了,母亲为我们每人做好一身新衣服,新衣、新鞋、新围巾,甚至连头花都是新的。大年初一早上,天黑漆漆的,村里刚有鞭炮声响起,我们就急着起床,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美滋滋地走出老宅大门。外面正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到村子里找小伙伴玩。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里满是羡慕,都夸我们的新衣服真漂亮。
香椿的嫩叶站在枝头深情地张望着老宅,爬山虎蓬蓬勃勃地爬满了老屋顶,桃子挂在枝头飘洒着满院芬芳,麻雀在雪地上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歌……寒来暑往,花开花落,我们兄妹三人全都考上了学校,于是村里人想起了神秘人的说法,几年间老宅挨着的地方就都盖成了房子。老宅这一片不再荒凉了。
我们都安家在县城后,父母也随我们到县城住了,给我们看看孩子,接送接送学生。老宅空荡荡的,年久失修,慢慢地破落了。父亲经常回去看老宅,打扫一下卫生,进行维修护缮,说将来孙辈们长大了他和母亲还要回去住,但直到他去世也没有真正回去生活过。现在,我们姊妹三人每年在父亲的忌日都相约回去给老人上坟,这个时候总会带点儿酒菜,在老宅里聚一聚,暖一暖老院儿。在老宅转一转看一看,过去的一切就都像过电影一样浮现了出来,这里有我们童年的记忆和青春的影子,也是我们心中最美好的一点念想。
现在,母亲每年都要回老宅几次,除除院子里疯长的杂草,擦擦旧家具上覆盖的灰尘。我总是埋怨母亲:出这闲力气干啥,又不回老宅去住,过段时间不又脏了?
母亲说:憨闺女,看你说这是啥话,这是家呀,咋能不收拾?再说,叶落归根,我总有一天是要回来住的。
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