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石板屋
永远的石板屋
朱金华
那间石板屋显得破旧不堪。杂草围拢着,檩椽腐朽。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那儿寻寻觅觅,略显出点儿生气来。房子的主人十多年前已作古。每当我回到久违的故乡,就会看到这石板屋,那位慈祥的老人音容笑貌便又浮现在眼前,身板硬朗,布满皱纹的脸上时常挂着笑意,一双大脚总是由白布缝制的袜子包裹着,方口鞋始终是黑色条绒面料。冬季是那件翻毛领袄子,春秋季节就是那件黑夹袄,夏季里又是那身儿粗布对襟白大褂儿。坐在石板屋前的石凳上垂目静思,总给人一种脱俗的深沉。
论辈份,我把老人叫表爹,爹前加“表”,明显有扯络亲戚之嫌。听父亲说,表爹会起老鸹数、六壬数、天罡数,有一手好茶饭,那间石板屋里搭了好几乘床铺,供过往的挑夫和行人吃住。最有名的,要数他做的担担面了。一根面条长丈余,盘在大海碗里,经过两只瓷碗,一只碗里盛酱油葱花蒜泥,一只装着米醋香菜。吃家坐在方桌尽头,一吸面条,那根长面便摇摇摆摆经两个碗里佐料的调和,喷香可口……每当父亲讲到这里时,我眼前便浮现出那根长面条来,口里会浸满唾液。只可惜临了也没见过担担面的样子,倒是看到石板屋对面的公路上时常停一溜儿马拉车,还有马车下卧着的车夫,以及车把上摇晃着的发着幽暗光亮的马灯。我猜想他们一定品尝过担担面的香味,至少喝过煮担担面的面汤。表爹向善,那些车夫经常能得到表爹施舍的开水,瓷碗里泡着自带的干粮,嚼着嚼着便嚼出了家乡的味道,就说,到店里有到家的感觉。
表爹让我敬畏的倒不是比我高两辈儿的辈份。百步内,老鸹叫几声儿,他在掌上一推,马上就会知道祸福吉凶,按年月日时推算下来,依次是财、喜、凶、信、酒、客、悲。我看到请他推算时,来人遇到凶、客、悲,脸上即刻布满愁云,唉声叹气地赶紧逃离。避开外人我问表爹,那人遇到“客”了咋也愁呢?他说傻小子,缸里无米待客咋会不让人发愁哇!
最神奇的要数他的六壬数了,可他并不按日月周天推算落在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定吉凶。有个病人生命垂危,眼见得活不成了,家人请他预测还能活几天,好提前准备后事。病人家属去找他时,他吃罢午饭正偎在土池子里剪红薯芽儿,来人说明来意,他顺口就说,你放心回家伺候着,并无大碍。不过下午病会加重,到太阳落山时会轻些,晚上就没事儿了。明天太阳出来又会加重病情,中午更严重,晚上就会好,到后天早上基本痊愈。
第三天中午,病人家属拎了两瓶酒二斤糖来致谢,说你咋恁神奇,这两天的病情简直按你说的不走样儿。表爹说,那有啥大惊小怪的,你来时我在剪芽子。这芽子一剪,插到地里,虽然浇水,可在烈日下也难免蔫巴,太阳坠西,就变得活泛些,夜里接上露水自然就活过来了。第二天太阳一出来,特别是正午时分,才插上的芽子虽经一夜朝露滋润,也经不起炎炎赤日烘烤。太阳落山后,再经过一夜的朝露,第三天就安然无恙了。我只是根据你来时的情形随便说说,这病情的康复是他自己的造化,非人力所能为也……
土地承包到户那年,表爹也分了块儿责任田。食堂和床铺派不上用场了。过了两年,起老鸹数再也不怕落在无名指的“客”位上。令表爹感叹的是,绝少再有老鸹的身影儿。他时常念叨,这群家伙飞哪去了呢?我说呀!也许我们这里树少了,没它生存的空间了,兴许搬家了吧!表爹一脸深沉,从此连六壬数也再不动用了。
故乡,表爹那所房子,对面是村部三层楼房,马拉车路面早已铺了柏油,黑黑的伸向远方。公路两旁,几十幢楼房是移民新村。那间石板屋静静地躲在楼房拐角。在我眼里,那间石板屋同楼房一样高大。那里有表爹的担担面、木架床铺,还有静坐沉思的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