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七月半
初秋的天,炎热依旧热烈而又疯狂,常常让人透不过气来,心神不定,更加恍惚,感到生之路修远而又坎坷……可是,在我的故乡乌江岸边,在恍惚的人到了七月都清醒了,因为有个节日叫七月半,家家户户祭祖宗,必须的。
百度上说,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日为“孟兰盆节”,也称“中元节”,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亡人节”、“七月半”……可是,我的父老乡亲们,我的故乡啊,只知道它叫七月半。
相传阎王爷在每年的农历七月初大开鬼门关,去世的亡人就回到人间。看一看自己的田园,是否--山清水秀、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听一听自己的天空,是否--蛙鼓悠扬、燕语莺声、鸡鸣狗吠、牛欢马歌、龙吟虎啸;望一望自己的亲朋好友,是否--心花怒放、喜气洋洋、安居乐业、幸福美满、健康和谐。到了十五日这天晚上又要回到地府修炼,轮回又一个美丽的来生。
这是故乡清明后的一次祭祀活动,隆重而又庄严。清明是到坟前扫墓挂亲,而七月半则是在家中备下酒菜、水果、纸钱等祭品,供先人享用。方式虽与之不同,但内涵完全一样,都是忠与孝、道与教,前人做给后人看,后人留给后人悟,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直至今日。
一进七月,故乡的七月半便拉开了序幕,一切都是那么真挚,一切都是那么虔诚,一切都是那么顶礼膜拜,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眼前。
我的母亲在这个节日中是我家的主角,比环卫工还要环卫工,房前屋内的卫生由她一人逐一清理。在我的记忆中,她是安这样的顺序对我家的卫生进行打扫的,首先是对进入我家院落的有三条小路的杂草除尽,修整填补,尽量使小路显得平坦、清洁、舒适,她喜欢把当门的那条路进行重点清理,她认为远去的先人们是会从那条路进入我们家的,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接着是将院落的院坝、屋檐沟、猪栏牛圈、柴房等旮旮旯旯的杂草铲除得干干净净,把零乱而又布满灰尘的农具清洗干净,搁置到相应的地方去,让先人们感到我家环境舒适,心诚意切,热情好客;对堂屋里的灰尘、蜘蛛网一样除尽,将擦洗的桌椅摆放整齐,神龛前置香案、先祖牌位,摆上供品,把大门打开,让先人们进进出出,各取所需。母亲做完这些活路,往往要好几天,有时甚至要在月半前一天才做完。母亲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地里的包谷、豆子、辣椒、花生正是收获的时间,收割后的地又要忙着种白菜萝卜,母亲往往是地里一趟,屋里一趟,忙得两只脚不离地,累得汗水全身流,人都消瘦了许多,然而母亲没有一声抱怨,反而感到怡然自得。
我的父亲在这个节日中的主要责任是购买香、纸、烛、水果等方面的祭品。这些物品家里是不生产的,要到一个离家二十几里的乡场上去买。采购这些祭品的时候,父亲并不感到困难,家里虽没有多少结余,但给先人们卖祭品的钱是列入一年家庭开支的,家里在没有钱用也只能勒紧裤腰带,一点都是不能挪用的。好在,父亲在我们家的屋后和自留地边上种了几十棵漆树,父亲一边种地一边割漆买,家里的小用成不了我家的困难。最令父亲头痛的是袱子封好后,要一封一封冠名,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不会写字,更不知道该怎样写,父亲常常捶胸顿足,仰首长叹,一片茫然。好在父亲很精明,平常与村上那位老先生交往深厚,我们家月半的袱子基本上老先生代写,袱子写好后,老先生托信叫父亲去拿,有时他还亲自送到我们家。
后来,我在读小学时,每到月半前后,父亲便安排我到老先生家帮老先生磨墨,老先生教我写毛笔字,接着又教我写袱子。老先生喜欢考我,说月半为什么烧袱子?那时的我很懵懂,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也没有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方面的因为,更没有听父母说过这方面的所以。老先生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说,“寄钱给祖先亡灵,好让他们在阴间有钱用,更好地庇佑子孙。”与此同时,老先生还告诉我,“袱子只有中元节才可以烧给祖先,平时用普通的纸钱就可以了,所以烧袱子是很郑重也很讲究的,先将一叠叠打好的纸钱,整理平顺后,再用白纸封起来,就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祔子。祔子封好后,要用毛笔在祔子上冠名,书写者用净水洗手,心存感恩,端庄于桌前,一个个地写上。祔子的中间写”故某某老大人收用“或”故某某老孺人收用“,右写”中元寄钱具袱共多少封奉上“,左写”天运某年某月某日火化“,在”天运某年某月某日火化“与”故某某老大人收用“之间写上”孝某某叩“,在袱子背面接口处大书”封号“字样。袱子一般写三代,每个人头可写二至若干封不等。袱子写好后,放在堂屋里香案前供着。写不起字的人都要请先生代写。找不到先生代写的,就只好边烧袱子边喊祖宗先人来收取。”
传说,在我们村里很久以前发生过一件事,在月半前的一天,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下午去放牛,牛回家了人没有回家,全村人打起火把灯笼满山找,找了一个晚上没有找到,天亮的时候,人们在一个孤坟边找到他,他睡得像猪一样。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答非所问,很玄乎,说去年他家没有烧袱子,跟着一个黑胡子就来了。有人问其父,父答,去年外出,没有回家过月半,没有烧袱子是事实。从此,传说成了我们村里的教科书,对月半烧袱子袱子的认识上了一个台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七月半鬼乱串,母亲也常常用这个传说警示我们,不要忘了祖宗,多一分怀念。
烧袱子是这个节日中最隆重的仪式,祭祀先人的伙食一般很丰盛,虽不像过新年那样杀猪宰羊,但每次父亲都要杀鸡割肉买鱼打酒,母亲则要推新豆腐、绿豆粉,煮新米饭,做许多菜,摆得满满的一桌。
上好了饭菜,父亲酌上白酒,磕头上香上烛,跪在香案前,先烧父系祖宗的袱子,再烧母系祖宗的袱子,还有烧无血缘人的袱子,一边烧钱化纸,一边敬献酒饭,一边默默祈祷,“各位祖宗,至亲好友,左邻右舍,原先住户,孤魂野鬼,你们回去啊”.然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像完成了天大的事情一样高兴,尽情地享用供奉过祖宗的饭食,一杯谢天,一杯谢地,一杯谢这个美丽的世界。
父亲逝世后,每年的月半到来之时,母亲时常提醒我,要我像父亲一样,给祖宗们烧袱子。每当她看到我将写好的袱子供在香案前,她看着那些袱子,用双手轻轻地抚摸,沟壑纵横的脸上顿时笑意盎然。
而今我远离故乡,活在一个名叫凤凰名苑的院子里,虽然不能目睹故乡的风土人情,但每当这个节日到来的时候,我会毫不含糊地像我的父母一样,像故乡人一样,用故乡的习俗寄托我对先人无穷无尽的哀思。
双膝跪拜在香火前,低下头来烧着一封一封的冥纸,我喊着炎黄、始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我给你们寄钱来了,十万、百万、千万,全部收下,高兴怎样用就怎样用,买小车,修别墅,吃山珍海味,观太空奇观,天堂散步,海上冲浪……看着那些冥纸像黑蝴蝶一样在时空中蹁跹……我看到先人们已经来到了人间,来到乌江岸边,在山水间流连,在山水间放歌。
哦,故乡的七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