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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里的农村味

作者: 半亩芳草2011/04/04优美散文

表哥的二女儿弄璋之喜,摆了百日宴,请去喝喜酒。

正值惊蛰的第二天,春雨连绵地下着,很冷。我们来到表哥指定的地点——苏芦农贸市场,放眼望去,饭店不少,却不知在那一家。于是,打着雨伞在树下急忙地给表哥拨电话。表哥笑着说,就在市场门口等候几分钟吧,大女婿小车过去接你们。

真弄不懂表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这么几步路,告诉一声饭店名称就OK了,还耍什么排场?

大女婿的小车来了,他笑眯眯地为我们打开车门,一脸的神秘。我们坐好了,汽车却往对面的马路驶去,转了几个弯,而后沿着一个鱼塘边的泥泞路,艰难行驶几分钟,穿过了一个木材加工基地,往里再拐两个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满是钢筋砖混结构楼房的村庄。

沿着一排墙根走去,再拐一个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着实吃惊了一下:一方平地撑起了连成片的遮阳伞,伞下的几十桌宴席连成排,客人都已入席,蔚为壮观。尽管雨水顺着伞的边沿不时滴落在人们的肩背上,但没有谁在意这个“恶劣环境”而为这些雨滴烦恼,却是随遇而安,随缘而喜,杯盏交错,谈笑风生,乱哄哄地好不热闹。哎呀,此情此景多么地像我们农村老家的婚庆习俗的景象啊!在南宁这样的大都市里居然能拥有这样的平民之乐的豁达气象,真是一种造化,一种缘分!我们立即入席,融入了这快乐的人流中去!

这里的话题很随意,也很自由。但是谈的大都是身边琐事,古今趣事。没有国家大事那么严肃的话题,也没有政治学习中那么一本正经的话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说到哪里算哪里,没有人在意你的修辞,没有人注意你的对错。哪怕是弄出了关公战秦琼之类的笑话,也没有人奚落你没有水平,尽管是哄堂大笑,大家也还是善意的。高兴就好,绝没有某些知识分子那样的看重面子,可能因此而恨你一辈子。

喝到一定时候,猜拳打码是免不了的,往往这才是酒宴的高潮。这种时候男人是最要面子的,无论是赢是输,都要战斗到底;哪怕烂醉如泥,嘴里还犟:“我没醉,有马放过来!”如果哪家女人在激战之时来劝老公不要喝了,喝多了会影响健康,等等,必定会引起老公的恼怒,也许会因此遭了老公的拳头,而又得不到乡邻的同情的。

我的邻桌是一些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正在猜拳,喊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手指的比划快如闪电,数字变化层出不穷。赢的赢来兴高采烈,输的输得壮怀激烈!只见输者仰天“一口焖”后,嘴角一抹,手指又伸了出来,大有“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英雄气概!此时此刻,站在旁边观战的女人们并没有去劝阻自家的男人,而是欢笑着为他们鼓劲,试看谁家的男人宝刀不老,雄风永在……

年轻人的酒桌之战,也令一旁观战的我心头痒痒的,久违了的场面竟令我跃跃欲试。我礼貌地坐了下去,伸出手掌表示也来几码。这个举动可乐坏了年轻人,坐在我旁边的首先应战,把手掌摆在我的面前。他猜的是广码,我讲的是桂柳话,这码怎么猜?最后形成共识:同声喊码,各自语言表述,观战的兄弟姊妹做裁判。于是,开始响码。几个回合下来,我轻松地赢了第一码。四码一局,几度胶着状态,我沉着应对,稳中求快,果断出击,竟然赢了三码。这个成绩本来不算什么,只因为是老少斗,大家都为我喝彩,说是老当益壮,想当年一定是个拳场好手,到如今还不减当年勇咧。这样一来,麻烦也就大了,同桌的年轻人都要和我来一码,美其名曰“向老前辈致敬,学习学习”。盛情难却,只好硬着头皮迎战了。一圈打下来,共计十六码,我只输了三码。此时,真的轰动了,一桌的年轻人站起来,竖起大拇指对着表哥及其子女们说:“你家的表叔真行啊!”

喜酒与好话同时下肚,我竟有几分飘飘然起来。虽然没有醉翁亭的“太守醉”之豪迈惬意的“山水之乐”,但也“得之心而寓之酒”,沾沾自喜。时下社会不是在热议“幸福感”与“幸福指数”吗?我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们的幸福指数应该是最高的。“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活在当下,至关重要,自由身心,快乐就好,现实的感受才是真实的。尽管时光隧道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多年了,但很多的传统文化情结却没有因此消失,而且势力还很强劲,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幸福感来自心理感受,是与钱多钱少、或穷或富不成正比的。我的表哥一家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如果一定要找出家庭中有什么可圈可点的辉煌人物吧,他的父亲(我的四姑父)可能是最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曾经是南宁万国饭店的厨师,以现在评聘职称的标准看,也许是当然的“特级”。然而,表哥兄弟姊妹几个中却没有一人接父亲的班的,可能是文革期间的肉类供应匮乏吧,烹调这行已经没有奔头,他们都去当建筑工、搬运工等苦力去了,好在也是国营单位,觉得很满足。可是好景不长,改革开放不久却陆续下岗了,只能做些小生意维持生活。多亏还有一栋有天有地有门面的当街祖屋,如今老了可以靠其租金安度晚年。到了他们子女这一代也是打工一族,属于低薪阶层。但是他们的家教特好,兄弟姊妹团结互助,孝敬父母。前两年表嫂有病需要大手术,姐弟几个硬是筹措了几万元,解决了燃眉之急。而最使我羡慕不已的还是他们星期六的回家聚餐。自从大女儿出嫁以后,他们就立下了一条规矩:无论多么忙碌,每星期六晚上兄弟姊妹必须回家与父母共进晚餐,吃团圆饭。一到聚餐时候,女儿女婿就如约带着孩子回家,几年下来,雷打不动。每当谈到这个事,表哥表嫂就很开心,脸上写满了幸福。家风如此,不是容易做到的。

也许有人会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而我认为这并非小事。“百事孝为先”,享受与子女聚餐的天伦之乐,并不是普通百姓才有的愿望,而众人瞩目的伟人也不能脱俗。据报道,晚年的邓小平很喜欢和子女及孙儿辈在一起吃饭,全家四世同堂,十多人到齐了他才动筷子。如果看到少了几个人,他就会询问:“哎呀!今天怎么冷冷清清的呢?到哪里去啦?”一直到有明确答复为止。不管什么时候,邓小平只要和子女及孙儿孙女在一起,就会陶醉在童真的情趣之中……由此可见,家庭中的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相关心和照顾及和睦相处是自古及今的人们所追求的欢乐境界。老长辈们所向往的含饴弄孙、儿孙绕膝的心境,显然是最阳光、最愉快的。

行文至此,本来应该打住了的,我却突然想到过去单位的一个同事来。他的外家很显赫,泰山大人曾经是一个省部级高官。十多年前老婆到海外发展去了,不久孩子也随母亲去读书。孩子倒是很有孝心的,开始那两年经常有越洋电话问候老爸。老爸很高兴,早晨起来就把“儿子又来电话了”的喜讯告诉我这个邻居。有一次他高兴地说:“儿子半夜来电话了,他已经免试进入了哈佛,叫我放心,养好身体,他学成一定会来的。老爸老了,会和我在一起的……”孩子进了当今世界的顶尖大学,他激动得眼里闪烁着泪花!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他的儿子的消息,更没有看到他的老婆的踪影。最近,听说他中风了,令我很吃惊!他退休才一年多呀,平时见他很精神很开朗,身子骨总是原来的老样子,还经常去逛书市,爱看《“四人帮”覆灭记》等文革书籍及伟人传记,怎么就……真是“后颈窝的毛,摸得着看不见”,祸福难料啊!因为一个瘫痪的人在这里生活不方便,族上的人把他接回乡下老家去了。

如今,每当我看到办公大楼前的两棵棕榈树时,自然地想到了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棕榈树只是一人多高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树下吃饭了。冬去春来,一年四季,总见他一个人在吃食堂;即使是春节,也还是见到他,很少听说他要到什么地方去过年。如今,棕榈树长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了,他却回去了,回到老家养老去了!

人啊,不管在外几十年如何地风光或者不风光;或许几十年飞黄腾达很少光顾乡里,在你的心目中有没有家乡的山光水色、人情世故,这并不重要。家乡总是记得你,留有你的一席之地,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会敞开胸怀接纳你,不嫌弃……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农村情结,我们所喜欢的农村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