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山夜话-杭城小记
某受雇于杭州一家意大利泳装厂,从春天开始,至岁末离开浙江去福建,客居崇贤镇独山小村正好一年。
独山、风起的时候 - 独山突兀地立于毗邻杭州市区和余杭区交汇的平原上,镇口通往不远处的大运河河段在修建码头,泥头车疯狂的穿梭往返,扬起漫天的尘土,尘埃裹夹着路边五花八门的废屑飘洒在马路的两边,人们的心情依然不受丝毫影响,赶集人抖抖肩,拍拍衣襟,复在那里与小贩讨着价口。路旁坐着许多青衣老年女子,围蓝色围裙,头上系碎花蓝底的头巾,三五成群烧着纸钱。车来,一阵风,卷起未烧尽的纸屑,飞舞起来,落入周边人家。待来往车辆稀疏,冲过马路,回到近旁的工厂。问过当地员工,道是拜路神。想起上周,一名下夜班的女工丧命泥头车下,兴许与此有关。江南乡下农家女人大抵心底慈善,念佛,持斋而信守妇道,讲起话来,呢喃细语,带有田间菱角淡淡的味道。独山的女人信佛尤甚,传乾隆下江南时亦于此地停留数日,独山那所小庙因此300年来香火不断。古书记载,晴好天气,于独山南可望见杭城,北可看到塘栖,西边西山如黛,东面良田千顷,江南富庶尽收眼底。而眼下的独山,已经成了杭州的工业园区,农田渐少,那一畈田里的庄稼混得一身泥污,灰头土脸,全然没有了稻粟飘香的景象。
房东老莫家 - 某客居的住所是村北边的老莫家。老莫家新近迎了儿媳入门,小莫拥有一辆微型面包车,跑熟识朋友的客运,三天两头的往返杭城。娇妻是安徽凤阳人,长的小家碧玉,老莫两口自是疼惜。早早的,当我清晨还未睁眼,隔壁厨房已传来锅碗的声息,婆婆已经早起为她的儿媳准备早饭了。与老莫家人熟悉后,他们常留我的饭口,饭毕,于庭院石榴树下乘凉,听莫家媳妇唱几句凤阳花鼓。今年端午,小莫打给我电话,要我听他黄口小儿的咿呀声,也听得见旁边婆婆开心的笑声。一家人热心邀我去杭州他家吃今年新种的果蔬,菱角,并告诉我小莫媳妇已去余杭一家商场上班。
独山村口的黄狗 - 半年一过,工厂就忙起来了。出口那不勒斯、加纳的两个订单在赶货,常常我要加班到深夜。夏末秋初,稻田畔蟋鸣啾啾,小村乡道两旁不知谁家的黄狗在夜色里两眼放出荧光,低声朝我闷闷的怒吼,我胆怯,打电话给助理小秦,他提了一根木棍,打着手电筒匆匆赶来护航。自此,一年里,每逢深夜回家,便有小秦照应一路。记得小秦偶有出差,便由从安徽来独山开油条店的夫妇用买菜的三轮车渡我穿越那黄狗猖狂的地段,我是他们小夫妻店里的常客,得闲时常教他们如何应对周边的竞争对手和价格策略。
懂手工刺绣的姜大姐 - 姜大姐出自水乡人家,自幼得一手刺绣手工真传。我那个意大利老板、维罗纳不知从哪里把她请来,出口法国的高档比基尼泳装上的手工绣花,订珠的版样都出自她的手,让那些鬼佬爱不释手。姜大姐常常来我办公室,我请她讲解刺绣的工艺,她每每讲到复杂手艺时都对我夸口,全杭州没有人不知道她姜大姐的手工活。姜大姐眼小,笑起来很是豪爽无忌,笑到开心时刻,圆圆脸庞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对我絮叨正上大学的儿子和中学的女儿,抱怨像她这种手艺人在这里工资太低,负担一对儿女很是艰难。我有意在合适的时候加她薪水,不料某日与意大利老板言语不对,大闹一场后哭着决然的离开了。
离开杭州三年多了,耳旁的呢喃细语早已变成永远也让人琢磨不透的闽南语,然常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独山、那个位于崇贤镇通往塘栖西山路旁,300年前乾隆曾光顾过的小村,想起老莫一家人、忆起刺绣女姜大姐和那对卖油条的小夫妻,亦思念我的助理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