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大地上,那些算卦的婆姨们
一块红布,很破旧了,抖一抖的话,我想一定会灰尘扑面。红布上面印有阴阳八卦的太极图案或神机妙算等字眼,摆在神婆的前面,或者不摆;旁侧放一个代表八十年代流行特色的黑皮包,灰苍苍,土兮兮,包里面塞满冥钱或五色纸,鼓鼓囊囊;另加一两个收放方便的简易马扎——这些,便是算卦者做买卖的全部家当了。这些算卦者,婆姨居多,年龄大多在六十岁以上,年龄小者或男性相对甚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些神婆的穿着打扮很有特色。她们的穿衣节奏,像是停留在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之后就没有前进过一样,明显与现如今街头的流行色极不协调。她们头上裹着花格子或一色蓝的头巾,天天风吹日晒,颜色都晒淡了;身上的衣着也一点都不讲究,甚是随便,就象随时起身要到农田里去下地干活似的。神婆大多身材粗粗胖胖;或许是整天晒在农贸市场的南墙跟里招揽生意的原因,看上去个个皮肤黝黑、树皮样粗糙,并无美观可言。
天气暖和时,农贸市场南墙跟里算卦的婆姨们会有十五六人之多。间隔一两米一个,一排儿端坐在马扎上,偶尔有一两个耳朵咬耳朵叽叽咕咕,或是甚是无聊地嗑着葵花子。这些算卦的婆姨们,大多是周边的农民。除去农忙时节,或是极恶劣的天气之外,这些替人算命者,几乎会常年在农贸市场的南墙跟里做算卦的生意。看着络绎不绝匆匆而过的脚步,她们像其他做生意者一样积极,并主动招揽:“大姐,过来算一算;姑娘,过来给你算一卦……”有个别人会在她们的叫喊声中驻足留步,大多的行人,则像流水一样哗啦啦而逝。
这些神婆,别看年老,全伶牙俐齿。你若意志不坚定,略有躇踌,或是最近有恼心事,过于迷惘,对于你的这些情况,她们瞅一眼你的神色,立马就晓个八九分。会忙不跌拉你坐在她对面另备的马扎上,那口中的“流淌”,就如倒核桃般渲泻而出了。细听,无非是阴阳无行、四时五方的规律决,或是依十二生肖、生辰八字推算。但是,她结合你实际,演说的那个流畅劲,实在不亚于一个语速极快的节目主持人。在她们极快的语速中,你能听明白就属不易,更别说提出质疑了。一个平卦,也就是一般的卦,价格并不贵,不过三五元而已。要想问你多收点钱,就得有个收钱的名头。经她掐指一算,你的问题大了,你流年不利啊,得需要禳解禳解。附近有个“大庙”,你得买点冥钱化个裱纸,得到“大庙”里求神告佛,经她神婆的禳解,你方可避过大难。这样,要价就高了,几十元不等,就看你虔诚不虔诚。你若是本地人,自然会惊问,附近有“大庙”!哪个“大庙”?这时,她会嗔怪你太孤陋寡闻,附近的钟鼓楼不就是个“大庙”么。她的解说,会让你汗颜自己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当地民俗文化知之甚少过于浅陋。
个别神婆,有抽烟的嗜好。围个花头巾,指缝间夹一支香烟,与前来算卦者谈笑风生,解疑答惑,于烟灰飞灭间,转眼一个卦就算完了。那抽烟的姿势,豪放和粗狂的个性,与满脸的大把皱折,已无从觅得女性的半点温柔。生活真是一面可怕的魔镜,可以把人磨砺塑造成形形色色各式各样。
这些神婆,无非是为生活觅点零化钱,让手头宽裕些,以此致富倒谈不上。
曾与一个神婆有过交谈。问她,一天能算几个卦,她说不一定,得看运气,好的那一天,几十块钱不等;运气不好的那一天,也就混个吃饭钱。大多神婆,中午饭舍不得到饭馆里去吃,匆匆路过时,常看到她们带些馒头,就着饮料瓶里自带的开水,凑和了事。问她怎样来去,她说天气好时,就骑电动车;天气不好,就搭乘公交车。这样的收入粗略算算也并不多。不像我老家的一个神婆,听说神通广大,神力无边。能把前来算卦者祖宗三代的名字一一报出来,甚而能把过世者患何病都能算出来。每每听得人咋舌惊叹,嘘唏不已。算卦者得须半月前事先预约,否则,排不上号的。常有达官贵人,开着小车,前来求神问卜,小车来来去去,几年间,一院破草房就换成了储廊砖瓦房。生意红火,门庭若市,日子自然是蒸蒸日上了。但这样的神婆毕竟是少数。
神婆的这种民俗行为,不仅在凉州有,全国乃至全世界皆存在。罗马尼亚就是欧洲巫婆“法力”最大的国家之一。据说罗马尼亚的许多报刊、网站都开辟了巫术专栏,巫术界有自己的组织,出版专门的刊物,建有专门的网站。由此相比,凉州大地上的巫婆神汉,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作家沈从文在《凤凰》中对神婆也有相应描写:“……因人与人相互爱悦和当前道德观念极端冲突,便产生和神怪爱悦的传说,女性在性方面的压抑情绪,方借此得到一条出路……觉得洞神亲自换了新衣骑着白马来接她,耳中有箫鼓竞奏,眼睛发光,脸色发红,……家中人……只以为女儿被神所眷爱致死。料不到女儿因在人间无可爱悦,却爱上了神,在人神恋与自我恋情中消耗其如花生命……”因性压抑,才与神交,我倒不十分认同,或许是各地民俗迥异罢。我更相信,凉州大地上的神婆,更多的是因生计所迫。
就像我曾与一个文化广场唱贤孝的瞎贤交谈,听他说,他最初也是在农贸市场南墙跟里替人算卦,每天觅些零钞,维持生计。算卦的资本,无非是背熟了一些算卦的“流淌”,再掌握一些心理学,摆个阴阳八卦图,就是一个卦摊。后来,他不以此为生,是因为政府为他审请了贫困救助和低保,他再也不为生计发愁了,就每天到广场,拨拉一把三弦,散散心。由此可推想,凉州大地上的每一个神婆,倘若都能老有所依,老有保障的话,随着年轻一代观念的更新,和陈规陋俗风气的稀溥,凉州大地上的神婆,也会逐步会被社会所淘汰所剔除,而仅仅成为民俗文化现象的一个曾经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