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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鱼事

作者: 风止船直2011/01/30散文随笔

古城不是城,是一个村。

古城很年轻,不像她的名字,那样苍老浑朴。有时面对一个村落的诞生很惊奇,像一幅一时半会儿读不透的画,却又要执拗去读。这个村子平平静静地横卧在城北的一片沃田中,不言不语,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温和老人,慢声慢气向你讲述一个久远的乡村故事。许多年以前,拓荒的一群男子被这块平畴黑土迷惑,他们悄悄地安营扎寨,搭茅筑墙。在荒野四周,他们惊异地发现四座高高的黄泥土堆,方正匀称,坚硬如铁,光芒耀眼,这是北疆四座神奇的古堡,古堡是筑屋的好原料,掘土时,汉子们从堡中扒出了古高丽国的钱币,钵碗,瓷物和铜具,原来,这平厚之地隐藏一段久远的故事。

从那时起,这座百户人家的村落被称之为古城。

平畴之居,让人想起公平。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居舍总是那样封闭,收敛锋芒。土墙,红瓦,柞篱,矮榆,甚至园内的青椒,沙果,黄柿,都一一低语寂肃,粮屯犹如坚守岗位的哨兵,虽怀中藏匿丰收和希望,却仍旧保持沉默无声。惯久低调生活节奏的古城,向来以安分守己磨励自己,并且悄然观注周边渐变的富裕人家。满足和稳固,往往是人类赖以生存环境的初始。平畴的南坡后面,是勃利城都,城内的思想文化,经济文明,沿着直达省城的黄沙土路,慢慢渗透和侵蚀某种机能,那些大车小辆的煤木货车和俊男靓女,时不时给古城留下一点点回味和思索。五年前,古城在村东土堡遗址旁,让出一方厚土泽田,力大无比的挖掘机把一向宁静的小村搅醒,如同当初取土筑茅,多半个世纪之后,现代筑路者又一次取走古城沉睡地下的深土陈泥。如蚁的翻斗车将生发醇香的黄土运抵高速公路路基。路建成了,豁达畅直,光亮洁静。古城还是古城,与现代高速公路相比,倍添了几分空静和平淡。和现代柔接过渡,是一次难得的逾越。水柳温和强健,绕过古堡,像夜空中两行星斗,在天幕上闪闪发光,而后向村东道口伸展开,将现代牵引到古城的心脏。按说村东边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天底下事情竟然如此奇怪,因取土奠基,美丽的田野深凹下去,变成一片洼地,相反,村西直达省城的水泥路却高高矗起,自然的互补一再重复现代科学的不灭定律,一个适人生存的新环境诞生,另一个隐蔽的人格生态悄退。高丽人伟岸的土堡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在她的脚下,一处弯弯曲曲的泥坑终于形成。春雨降临,填满了干涸坑底,日复一日,庄稼在八月拔节时,手执牛鞭慢悠悠赶车的庄稼人取土铺院,目视一汪野水,鹅鸭嬉闹,点燃一袋烟,立刻,心神欢愉,那清清绿水,是人类生活的镜子,从天然水面折射的太阳,才是庄稼人吮吸的生活全部。微风将水面划起有节奏的波光,几只白玉般的幼鹅立在水中高坡处啄羽张望。在池边入口处,变色的柴木和异味的垃圾开始蔓延,水中生出许多红头小虫。取土人眼睛一亮,突然发现水面上黑压压一群鱼在游动,他脸上顿生惊异,五年之后的天然水坑,竟然生出鱼儿?取土人回家拿来钓竿钓钩,下饵抛到水中,抬竿,果真是三寸白鲫,个头匀称,朱唇黄尾。

这是一个不设防的公共天然鱼场,在熟稔猎鱼高技的人类面前,天然白鲫将面临怎样一次恶运?古城,自古无河无溪,原本是干赤旱地,面对水中白鲫,古城人兴奋不已。他们小心地找来竹条或柳尖,偷偷托人从城里买来钓钩鱼漂,静静地坐在坑边垂钓,一条条鲜活白鲫跃出水面,滑入竹篓。他们认真做过计算,水坑的面积,白鲫的密度,垂钓者人数,足以让他们不停地坐在池边安然垂钓。他们约定,要隐蔽消息,对外不要张扬,太小的鱼要放回水中,过冬后明年再钓。至此,古城人终于有了自己娱乐垂钓场所,感谢苍天。一些平日好赌者,干脆远离乌烟障气的局桌,文雅地坐在水边垂钓。一些尊佛敬道的善男信女,向垂钓人讲述,几年前,是他们,不停地向水坑中放生鱼苗,才会有今天成群结队的白鲫,不负信义,天降灵鱼。有人道出千年鱼卵的动人故事,也有人信服天降鱼雨的自然现象。不论怎样,野水生鱼的事实已经成立,重要的是,古城人眼下应该怎样着手保护这些宝贵资源。庄稼人商议,安排几家几户昼夜轮流值班,守护鱼塘,绝不允许外人猎鱼,再者,由治保主任出面与村委会协商,委派专人看管鱼塘,总之,一定要把白鲫保护起来。

古城出鱼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全乡。一些邻村和沿河的村民闻讯赶来,他们肩扛车载,运来几十米长的拉网,一下子将池塘围个水泄不通。拉网网眼极小,一网拉过,百余斤大小白鲫收入网中。蘑菇般的抛网,从空中落下,像偌大竹筐扣到群鸟头上,一堆堆白鲫被囊入网中。古城人见状惊叫起来,好言劝阻,外乡人笑言:这是你们的鱼么?这是你家的塘么?一向老实厚道的古城人无言回答,是啊,究竟是谁的鱼呢?而后,一天天,几百斤的鱼被网起拉走,又后来,白鲫渐渐少了起来,猎者干脆在水中插上挂子划出领地,被网上的鱼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鱼儿没了,坑塘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水慢慢变的清亮见底,红足鹅和花鸭拍打羽翅从东岸飞划到西岸,取土人照例不声不响运走一车车黄沙沉泥,古城人从一场鱼梦中惊醒,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梦醒后,古城人开始嗔怪自己,没有尽力保护好属于自己的自然资源,那鲜活的人类不多见的白鲫,本不该繁生在无路可走的死塘里,五年的生命被骤然间的疯狂捕者一扫而光,自然生态,人类梦想的图景,由于本身的缘故,让生态园变为一统天下人的领地。人类自私与占有欲与生俱来,除潜移默化凭靠理念道德来矫正外,还必须以法的尺度去规范制约。白鲫,当然不是人类斗争的对手,面对无辜的白鲫,人类总是绽笑的胜利者。

古城人最终不能原谅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