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那些事—金虎
小车在通往村头的水泥路上疾驶,两旁新开垦的耕地平坦而宽阔,地里的油菜苗已经蓊蓊郁郁,又预示着来年的油菜花的烂漫和丰收。透过车窗向远寻觅,村后的松树林早已不见踪影,更别说林中的那矮坟茔。收回眼帘,不禁陷入沉沉的回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刚进高中的金虎,怀揣着奖状跑回家,向一向严厉的爸爸报喜。
“爸爸,我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紧张的金虎带着喜悦的眼神盯着一言不发的爸爸,急切的等待着爸爸的回话。
“虎子呀,你开年还是别上学了,爸爸也没钱你读书了,哥哥的病现在也好多了,对面的范大妈说给哥哥找个媳妇,需要几千元的聘礼,说等开年就可以把嫂子接进门的,哎……”爸爸说完叹了一口气。
金虎听了爸爸的这些话,像咽了气的皮球,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屋。
金虎早就预感自己没办法上学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得了第一名还是没能改变这个结局。他躺在单薄的床上,想着自己的悲惨的命运,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金虎出生的那天,妈妈就倒在了血泊之中,爸爸一个人拉扯着姐姐、哥哥和他,艰难的抚养着他们。前几年,姐姐出嫁去了他乡,家中只有三个老少男人相依为命。可是天有风云,哥哥又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整天不言不语,神志不清了。为了给哥哥治病,爸爸变卖了所有值钱的家什,现在已经一贫如洗了,金虎知道,家里根本没有钱来供他读书了。
“爸爸,我开年不去上学了,你赶紧筹钱给哥哥结婚吧,我在家自己学。”金虎擦干眼泪爬起来,怯生生的给爸爸说。
“好吧,等爸爸有钱了,再送你去读书吧。哎……”爸爸又叹了一口气。
整个寒假,金虎和哥哥一起,打柴卖,挖泥鳅,帮着哥哥准备彩礼钱。在姐夫的帮助下,爸爸筹齐三千元的彩礼,请来锣鼓家什,欢欢喜喜迎接新嫂嫂。
亲戚邻里都来贺喜,都为金虎爸爸接到新媳妇感到开心,恭喜金虎爸爸完成了一项大任务。
“嘎爷爷,嘎爷爷,大舅舅在外面笑个不停啦,快去看呀!”四岁的外孙在外面大喊。一伙人赶紧跑出去,原来,金虎的哥哥发病了,整个人彻底的在锣鼓声中疯狂了。“完了,完了……”金虎爸爸绝望的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第二天,新嫂嫂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金虎爸爸在床上没吃没喝,没有说一句话,没过多日,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金虎望着“喜”字换“孝”字的门贴,望着痴痴发笑的哥哥,望着床头垒着的书本,呆了。他躲进被窝,在梦中书写自己的文字,在梦中幻想自己成了一名翻译,在梦中走进了清华的学府……
数九寒天,春寒料峭,大雪纷飞。金虎一个人闷闷的走到田头,望着风雪冰冻中耷拉着脑袋的油菜,轻轻掰断一根过早抽薹的菜薹,放到嘴中,涩涩的,没觉得一丝甜味。他走到尚未翻耕的预留苗地,狠狠地扯起还在风雪中顽强站立的稻兜,一把,又一把,他似乎要将这陈年的每一个稻兜拔尽。一天又一天,没有人知道,金虎拔了多少。
直到有一天,那扇还贴着“孝”字的大门没再打开,人们发现,在满堂屋的稻兜中,悲惨的兄弟已经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
在金虎的床头,我找到了他的文字:“人世没有我的学堂,天堂会有我的大学……”
(后记:金虎是我的表哥,他写有一手好字,他的字影响了我;他英文水平很高,一手英文写的犹如雕刻;他毛笔字苍劲有力,自成一体,我也一直未能超越;他留给我几本英文资料,我依旧保存在老家的木柜中;金虎也留给我许多伤感,我曾经为他写过一本小说《失落的黄泥情》,只是我一直不敢打开记忆的阀门,就让它永远尘封在了我家土屋的顶棚上,直至化为尘土……那些年,那些村头的回忆,犹如一把利器,直戳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