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山那难忘的岁月
唐家山那难忘的岁月
唐家山那段尘封在岁月里的记忆,被我三十年五前的学生拨开了,吹去尘埃,抚摸着过往岁月那粗糙枯萎的脸庞,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九月下旬,我先后两次接到蔡海娃的电话,他说:“修溪中学初七五届和高七七届的同学在米和平,刘琼的倡导下,决定十月二日在辰溪桔园山庄聚会,约有六十多名同学和六七位老师参加,请您到时出席”。我爽快地应允了,我想这一定是一次十分难得的十分有意义的聚会,三十五年后的再相逢,这漫长的岁月里积淀着雨雪风霜的印迹,浸染着师生纯正挚诚的情谊,“往事当回首,相见面不识”,连日来我沉浸在往事的遐想中。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正在全国风起云涌,教育是文化大革命的主战场,随后也就成了重灾区。在文化革命中,毛主席的话被奉为最高指示,他说出的话,要宣传不过夜,要雷厉风行地执行,要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他老人家当时对教育改革发表过很多指示,如“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学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为了对毛主席表达忠心,必须雷厉风行地落实他的指示。当时修溪中学的领导是响当当的革命派,落实毛主席的指示毫不含糊,除了在农忙时节把学校师生派到生产队支农,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之外,学校的课程表上,每周还要安排半天劳动课。山里没有工可学,农闲期间也少农活,劳动课干什么?就上山砍柴,上山砍柴成了劳动课唯一内容。到了劳动课那天,老师学生都牵挂着上山砍柴的事,准备柴刀,角千,草鞋,穿上劳动服,即便上午坐在教室听课,心思也无法安定在教室里。下午砍柴回来已是筋疲力尽,谁还有心思去学习?所以,课表上安排的虽然只是半天劳动,其实占用了一天时间。砍回来的柴还要过秤登记,是革命表现的一项指标,师生们谁也不敢马虎,使出十分的热情和干劲去砍柴,经受着血与汗的艰辛和苦楚,只能默默地咽下。后来,革命发展了,这样的课程安排被视为贯彻毛主席指示不深入,校领导又想出了新主意,增加劳动课时间,丰富劳动课内容,集中一段时间搞开荒造地,把学校四周的荒山陡坡划分给每个班级,要班主任带领学生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这些荒山陡坡改造成梯地,种上庄稼树苗。全校开展劳动竞赛,检查评比,张榜公布进度。不敢在贯彻毛主席教育方针中落后的师生们,没有一个肯示弱的,全校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劳动竞赛,从早到晚,学校四周的山坡上人头攒动,呼喊四起,砍树的,铲草的,抬岩的,砌坎的,送水送饭的,放火烧山的,各得其所,-----一时间人声沸腾,火光四起,浓烟翻腾。远处,修溪钲上不知真像的人看见烟火,惊呼“修溪中学那山湾里起火了”,知其真像的人则风趣地说:”不是起火,是老师学生在山上打仗了“。这描述十分逼真,师生数百人在烟火中窜上窜下,确如一次争夺山头的阵地战,其壮观景象,只有在电影“争夺摩天岭”的画面中才能见到。
又过不久,据说县里到外地参观教育改革的人回来了,开阔了眼界,找到了差距,要把我们这里的教育革命再向前推进。一天,校长接到县里打来的电话,传达了“开门办学“的精神,要修溪中学先走一步搞出样板。校长兴奋不已,觉得这是党和上级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和看重,一定要以”三忠于,四无限“的赤诚之心做出成绩,树立一个好样板。
当天晚上,修溪中学的办公室里,灯光通明,校长正在召开全校教师大会,讨论他提出的进一步贯彻毛主席教育方针,走开门办学道路的方案:
一 把唐家山公社林场作为学校开门办学的基地,场里有老农,有林业技术员,可作为兼职教师。
二 学校派两个班把教室搬上唐家山,上课,劳动,食宿全部在唐家山,实现真正走出校门的开门办学。
三 把学校两栋木房拆了运上唐家山,做上山师生的教室和宿舍。教室,宿舍没建好前,上山的师生暂时实行走读。
四 其他班级的开门办学也要走出校门,每周安排一定时间到唐家山基地去学习劳动,也可与公社,大队,生产队联系,定期下去学农。
这突如其来的方案,这奇特得令人匪夷所思的方案,搞得在座的教师们目瞪口呆了,大家一时都懵了,不知谈什么,不知从何谈起。场面冷清,情绪低落。校长见状,大为恼怒,情绪激昂地说:“开门办学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支持还是反对开门办学是对一切知识分子立场态度的检验,县里要我们学校先走一步,做出样板,是党对我们的信任,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每个人都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都要说句话------“。
那年代人们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政治帽子,一句话说不好,一个态表错了,随时都可以戴上一顶政“治帽子“,戴上了这样的帽子你就全完了,变成了牛鬼蛇神,变得比臭狗屎都不如,牛鬼蛇神谁不怕?臭狗屎谁不讨厌?在校长的威淫下,教师们紧张地盘算着利害得失,争先恐后地表态了。邬老师最积极,第一个发言,不仅是表态,而且是表决心,表忠心,内容大都是学几段毛主席关于教育革命的语录,再重覆一下校长的话。随后一个接一个的发言,甚至争先恐后了,因为后表态的会被认为是保守的落后的。我壮起胆子好不容易争得一个中游发言,总算放下了一个政治包袱。看到全体教师都表态了,个个意气风发,校长来神了,喜笑颜开的站起来,说:“我相信我们大多数的知识分子是要革命的,是拥护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刚才大家都表了决心,表了忠心,希望大家要做坚定的革命派,不做口头革命派。下面我宣布具体实施细则:学校决定先派高一的十五班和十六班常驻唐家山学农基地,由班主任张老师和印老师带队并具体管理,这两个班开设语文,数学,种植,养殖,气象等课目,以后根据条件再开设其他专业课,两班语文由印老师担任,数学由张老师担任,种植课由邬老师担任,养殖,气象课由熊老师担任,唐家山林场还有一个谭场长,他也是林业技术员,担任两个班的政治指导员,另外还有两个老农是你们的兼职教师------贯彻毛主席指示要雷厉风行,明天十五,十六班就上唐家山先去熟悉环境,体验生活,班主任和在校的寄宿生明天把生活用具带上山,在山上住宿,林场现有几间房子可住宿二十多人,通宿生暂时走读,待山上房子建成后再上山住宿。其余年级的师生,明天开始拆学校山湾里那两栋木房,把木材砖瓦运上唐家山------”。那年代做事不容商量討論,做事不容你不卖力,你不能多嘴,你只管使劲去干。
这一夜我没能入睡,让我忧心的事情太多了,要带几十个学生长期住在唐家山,生活艰苦一点倒能熬过,没有宿舍,没有教室,没有办公室,这课怎么上?学生怎么能学到该学到的知识?我对这样的开门办学越想越反感,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个农村中学,大部分学生生下来就在随同父母在田里地里学农,读到中学了,家中指望他们学点文化知识,将来在社会上谋个职业,我却把他们带到深山老林里去学挖地砍柴养猪,学刀耕火种,这,愧对学生父母,愧对学生一去不回的青春啊------,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埋在心里,是万万不能表露出来的。天亮了我起床准备行装,九点多钟时,我与张老师带着这两班学生向唐家山出发。张老师乃一女性,是个单生,生活上肯定有不少困难。
我们的队伍走出校门,向着李家湾的方向走去,走过几段田埂便开始爬山了,这山坡由平缓变陡峭,这山路由宽敞变狭窄,山峰越来越高,山坡越来越陡,山路越来越险,树木也越来越高大茂密了。行走间我们已汗流浃背了,路边有稍平缓的地方,便坐下来歇息,学生们一路追追打打,有说有笑,少年气盛,思想单纯,他们对把教室搬到深山老林里去虽很不情愿,但是在他们的思想里,只要好玩就行,他们还没有成熟到为学习担忧,为未来前途忧虑的时候,这倒让我多了几分自责,多了几分愧疚,因为这上山“求学”的路是我带着他们走来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爬涉,我们终于到了唐家山公社林场。坐落在山湾里,有一栋三间的小茅屋,三面是山坡林木,只有前方一块小坪。放下行李,我们列队接受谭场长,我们的政治指导员的检阅和训话,他简单地介绍了林场的基本情况,山地的分布,林木的面积,随后又与几个老农——兼职老师见了面,一切是这么的简单,一切是这么多稀奇。
学生休息期间,谭场长带我与张老师巡视了林场,看了做饭的厨房,一间三四个平方的茅房,一尊泥土垒砌的灶。看了歇宿的地点,是一间十几人合住的小茅房,在地上铺上稻草,每人可分得两尺之地,而且是住宿办公开会三合一。我对场长说:“学生上山来还是以学为主,八九十个人上课得有一个教室啊”。场长说:“教室要等把下面中学的房子拆了运上山再建,目前就在露天上课”。他领我走到屋后,指着一片林地说:“这片林地高大茂密,地势平缓,可挡风避雨,能容纳百十号人,白天就在这里上课吧”。我看了这场景,无话可说。
唐家山开门办学的“恶作剧”正式登场了,根据校场领导的安排,近一个星期全校师生突击搬迁房屋,建房,半天劳动,半天学习。山上两个班承担挖山填土平基地,山下学校里的学生承担拆房和搬运木材砖瓦,在这段时间里学生上学不必带书包,只要带上锄头,柴刀,筲箕等劳动工具,教师学生也没有心思和精力上课了,一天中的任务就是抬,扛,挑,挖,砍,这已经成了唯一的课程。几百学生来往于学校至唐家山之间,路上背负木板柱子的学生,挑砖担瓦的学生,如蚁群搬家,来来往往,在山坡上爬行,一个个汗流浃背,一个个蓬头垢面,他们不觉苦,不知累,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鼓舞着他们,是分配到人头的劳动任务在鞭策着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妻每天也要带领学生上山几次搬运木材,我家老二好稀奇,有时也跟着他妈,随着班上的学生爬上了唐家山,妻儿也是汗流浃背,蓬头垢面的样子,相见在此,没工夫交谈,相对一笑而已。这样的劳动课持续数天才结束,学校的两栋木房已拆除运上了唐家山,山上的房屋 基地也已经平整完毕,现在要请木匠建房,学生们已派不上用场可以恢复上课了。
唐家山的第一节课就是在林场屋后那片梓木林中上的。早饭后歇息片刻,我吹响口哨:瞿—瞿—瞿------边吹边喊:“同学们带着学习用具,马上到屋后梓木林去上课”。当我提着小黑板,拿着教科书走到梓木林里的时候,学生已经到齐了,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有的到处走动,像似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他们大都感到新奇有趣,七嘴八舌地说,怪声怪气地笑:“这就是教室,嘻嘻”,“这课怎么上,坐在哪儿?”“没有课桌,怎么写字,做作业?”------我何况不是这么想的呢?但是,我是老师,我是班主任,我是带领者,我必须假装正经,以一个“三忠于,四无限“的面貌出现在学生面前。我走到梓木林的一处稍高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我们上唐家山开门办学,也是一场革命,我们要以革命的精神,革命的毅力来搞好这场开门办学,这是考验一个人革命立场意志的关键时刻,革命的,不革命的,反革命的人都将在这场开门办学中显现出他们的真实嘴脸------”。我讲得很激昂,讲得很有鼓动性,比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所做的动员报告还要更革命,同学们都屏气倾听,这些带着稚气的孩子们,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人性上虽然还不成熟,但是他们在政治上已经早熟了,他们知道这“革命,不革命,反革命”政治帽子的分量。我的“动员报告”已产生了很好的效果,便心安理得地着手上课了。我叫学生们每人找个地方坐下来,自己在一颗梓木树上钉一颗钉子,挂上两尺见方的小黑板,开始了唐家山梓木林里的第一课。我对学生们说,我们现在上课的条件虽然差一点,但是你们想一想,当年,毛主席在延安给党政军高级干部讲课,作报告时也不是在露天里吗?抗大时期,江西劳动大学时期,我们革命前辈,都曾经历个这种艰苦奋斗的历程,我们正在走革命前辈走过的路,我们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我的这第一节课,基本上是发豪言,讲壮志,讲了些什么书本知识,我一点印象都没了,那年头是“知识越多越反动“,所以不讲知识更革命。
有些时候,我们请谭指导员或老农兼职教员给学生讲课,讲什么树种育苗,培植,管理,也讲砍柴,挖地,养猪------这些老师上课时,学生不虚心听,在下面讲话,玩小动作,甚至到处走动。谭场长很不高兴,要我教育,惩罚学生,我找了几个学生谈话,他们说,那些农活有什么讲的,我从小就知道干了,我爹比他们里手多了,莫为难他们,也莫耽误我们了。我知道学生讲的是实情,但是我不能纵容这种思潮,我无法说服,只能狗仗人势地拿出毛主席语录压服他们,我说:“毛主席说过,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若反对他们就是反对革命,若打击打击他们,就是打击革命。你知道你态度的严重性吗?“正如副统帅所说,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有万灵的神通。以后学生对谭场长的态度改变了很多。
两个星期后,唐家山的校舍盖好了,学生们可以在室内上课了,我与张老师因为是班主任,给与了特别关照,在教室旁边各安排了一间五平方米的住房,我在学生的帮助下,找来木板,自己造成一架床和一张办工桌,过上了稍微安宁的生活,这比睡大间,开满铺舒服多了。不久有人向校长反映我搞特殊,一个人住一间房子。这回校长偏袒了我,他说:“别人当班主任,住在教室旁边便于管理学生,再说,当班主任除了上课,一天到晚都陪着学生,上山挖地,种树,养猪-----他们的工作量大,责任大,你想住个单间,你就当班主任如何?“此人无言以对。
修溪中学拆房屋,搬校舍,破釜沉舟走开门办学的革命精神感动了上帝,引起了上级的关注,认为这个样板有了示范作用,要修溪中学总结经验,以便宣传推广。一天校长特地爬上了唐家山,接见了唐家山分校的师生,讲了很多表扬鼓励的话,师生们很受鼓舞,随后校长说要组织拍摄几张照片送到县里和有关新闻部门发表刊载,他设计了这样一组镜头:场长,老农在一颗大梓木树边给师生讲植树造林课,几个学生拿着笔记本在全神贯注地听,记。我与几个长相漂亮的男女学生成了这张虚构镜头的人选。被上山来的摄影记者摆弄过来,摆弄过去地照了几张像,以后,这相片如“泥牛入海无消息”。
我与张老师带着这两班学生在唐家山度过了将近两年的时光,我们天天干着相同的事情:上午上课,下午挖地,种树,砍柴,养猪。只有星期六下午,师生可以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学生还要从家里带些米菜。林场屋后那数千亩的荒山坡地是我们学农的主课堂,我们在这里披荆斩棘,挥汗如雨,把千亩荒山变成梯地,种上了树苗,我们把西坡那片杂草地开劈成了百亩山地,种上玉米小谷,我们砍柴烧炭,把驻地周围的柴砍光了,就翻山越岭去寻找新柴源,我们自建猪圈,饲养了几头小猪,丰富开门办学的内容------这湾原来寂静的地方,因为有了我们变得有了生气,这片原来杂草遍地无路可走的地方,因为有了我们的脚步,踏出了四通八达的羊肠小道,这就是我们两年开门办学的成果,这就是几十名师生投入两年青春生命换得的收成。两年里,学生们挖烂了几把锄头,砍坏了几把柴刀,穿烂了几十双草鞋,只是书包里的课本大都还是崭新的,他们没工夫顾及看书和做作业,开辟了荒山,荒芜了学习,我的两班学生就是这样地度过了高中岁月,他们在修溪中学的唐家山分校毕业了。
毕业晚会那天,我特地安排几个学生到山下买来一些糖点水果,晚饭后,几个班干部把教室的课桌摆成了四方形,在每张桌子上摆上糖点水果,晚上八点,修溪中学高十六班的毕业晚会在唐家山这间简陋的木房里举行了。作为班主任,我简要地述说了两年来同学们在唐家山战天斗地付出的艰辛劳动和取得的成绩,讲了师生在同甘共苦中结下的深厚友谊。之后,同学们开始发言,这些平时羞于在公众场合发言讲话的学生们,在此离别之际,他们都变得能言善说,多愁善感了,开始发言的人比较拘谨,讲到后来大家情绪高昂,言辞激烈,讲同窗两年的生活情谊,讲离别之后的难舍与思念,讲走出学校走入社会各自的人生道路-------讲着讲着,这本该欢乐 的毕业晚会,被难舍的,忧郁的,沉闷的,悲伤的气氛取代了,讲到动情之处,言者哽咽不止,听者抽泣一片,有的人甚至趴在课桌上失声痛哭,这时候学生们不再顾及什么批评批判,不再顾及什么政治帽子,他们把压抑在心灵深处的对开门办学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了。
“两年里我学到了什么?砍柴,挖地,养猪,我对不住我的爹和娘啊。”
“原始人都会的刀耕火种,我们还要在唐家山 学两年,我们这一代人不如原始人。
“我们高中毕业了,脑壳里一片空白,回到村里连个记工员都难以胜任,将来我们何以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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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同学们的控诉,我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像只木鸡,呆呆地坐在讲台的一把靠椅上。我的一位得意门生,看出了我的心态,走到我的跟前说:”印老师,同学们说的这些话是上山那天就说出来的,平时都背着你说,没让你听见,今天我们要分别了,才敞开胸襟说出来,同学们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你带着我们上山学农,付出的比我们多,吃的苦比我们大,我们敬重你。“
这门生的一席话,引起了很多学生的共鸣,他们纷纷走到我的跟前,有的拉着我的手,有的抱着我。
“我们是同甘共苦的人,我们知道老师痛爱我们,为我们付出的很多,你与我们都是受害者“。
“你渴望我们成才,你只想把我们教好,但是时代不允许,我们永远不会见怪你的“。
一句句贴心的话语,一声声暖心的述说,感动得我禁不住热泪直流,学生们见我哭了,他们更伤心,一层层地围着我,呜——呜——呜地大哭起来。我想,泪水可以释放心灵的痛苦,让他们哭过够吧。
这是一个永远值得记忆的一夜,这是一个悲喜交加的一夜,这是一个通宵达旦的一夜,窗外已射进霞光,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想到同学们还要收拾行李离校回家,我振作一下情绪,站起身对欲在悲痛中的同学们说:“师生情谊永在,人生道路漫长,成败将由天定,莫忘这段时光------“。
毕业晚会散去后,我一直站在林场的路口边,送别离校回家的学生,再次与他们握手话别,看着他们挑着行李下山远去,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学生的背影消失在那山坡树林丛中。
为了参加这次三十余年后的聚会,十月二日,我乘坐燕儿的车于十点到达辰溪,随后乘中巴抵达桔园山庄。这桔园山庄坐落在一个四面群山环抱的山谷里,有楼台亭阁,有鱼塘水池,有花木掩映,有长廊过道,是一个很有特色,风景秀丽的地方。我与几个先到的学生坐在长廊过道边亲切会见,愉快交谈,之后,便有同学老师陆续赶到,六七十人聚会这里,这过道长廊里顿时热闹起来,久别相逢的激情顿时迸发,笑声,闹声,叫声,混成一片,握手,拥抱,对坐,情真意切,三十余年之后的重逢,三十余年之间的思念,只能用这种朴实而纯真的方式表达啊。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万千------当年这些年仅十几岁的学生如今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时间流逝,岁月无情,他们不再有幼稚的面容,不再有灵巧的身姿,很多人已是白发斑驳,菊紋满面,老态已走近他们的人生岁月。很多个走到我面前与我握手问好的学生,我已不识他的原貌和姓名,在他自我介绍或旁人提醒之后我的记忆才渐渐复活,慢慢地把他们现在的相貌与三十多年前的模样联系起来,学生见了我大概也有“曾似相识”的感觉吧,刘琼见了我,相互对视良久,他突然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噙着眼泪说:”印老师呀,一别三十多年了,多少次我想到你,想到与你一起在修溪中学相处的日子------“。刘琼动情的拥抱也拨动了我这颗脆弱的心,禁不住老泪横流,我们这一批经受过”文化大革命“考验的师生,比一般师生情谊多了一份患难与共的岁月,这情谊是平和年代中的人情所能比拟的么?一次次亲切的握手,一次次深情的交谈,我大致知道了这些学生在人生路上走过的历程,他们中除了很少几个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外,大部分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三十余年的农田山野生活,他们都成了地道的农村人,一个纯粹的农民,看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他们粗劣的手脚和抵挡老式的衣服,我知道,我的这些学生们依然生活在贫困与艰难之中,他们是被时代扼杀和毁弃的一代人啊。
在桔园山庄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晚饭后,我上车返回怀化,同学们聚集车边,握手话别,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沁出了眼眶。
2012-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