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花开静静
初夏的一个月夜,院子里的夜来香静静地开了,一朵、两朵,仅有的两枝桠花开两朵,花质白腻,姿容淡雅,浅香浮动,流泻一地光影。
这棵夜来香高不过40公分,不久前爸爸刚从早市买回,栽在一个旧的花盆里。我看到的时候很惊诧:精瘦的枝桠顶着两个小花蕾,蔫蔫的快要枯萎的样子,天天赶早市买菜的老人家怎么买了它回来?对于各色花卉,我从未有过太多兴致,看着这棵夜来香,却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有点怯,有点慌,急切切上网查知,夜来香的花语是:空想,危险的快乐。
很多人都会由此及彼地臆想一些东西,我亦如此,反复琢磨这花语到底想诠释什么。我这次仆仆风尘中速回,妈妈已不能言语,她心里念念叨叨的我,还能给予她一份喜悦的心情吗?一年多来,妈妈备受病痛的折磨熬煎,日渐羸弱,这一时似已临界,我那万千的祈祷能否遂愿而非空想呢?想多了,想深了,入神了,貌似就看见这夜来香开花的样子了:风中凄凄哀哀的摇曳着,像极了那一种戴在胸前寄托哀思的白花,于是恐惶陡然袭来,一句话横空而出:院子里的夜来香开了,妈妈到天国里去了。
随后,我用捶胸顿足的姿态来恼恨自己的胡思乱想,并强迫自己能忘了那句话。妈妈说不出话来,每天凄寂地躺着,我怕自己说话太多反惹她内心焦灼,就默默地坐她身边陪着她望着她。望多了,望久了,入神了,貌似又看见夜来香开花的样子了:白色的花朵扑簌簌地从空而落,纷纷的将妈妈的床铺满,而那句话,像是一种旁白,伴着这个画面又不期而至,在我的耳边响着,在我眼前晃着:院子里的夜来香开了,妈妈到天国里去了。就这样,愈要忘却,愈会想起,深深地印刻在善感的思绪里无法挥去了。
又过了几日,妈妈突然不能咽饭,输液的手臂肿胀得更厉害了。没有送她去医院,都明白医生的话里暗示了什么,都晓得她经不起任何的折腾,都想让她静候在自己的家中。妈妈呼吸沉重地昏睡着,偶尔也睁开眼东看西看,任由我们“天真”地喂药喂饭和翻身,不再有抵触或呻吟。从前,疼痛时她喊她叫她骂她说,现在,她的感觉依然敏锐心智依然清楚,却无法开口诉说表达,这种无声息的状态对于一个生者来说,其实是极致的残忍,所以我悲愤地纠结着,有N次的冲动想给妈妈服下“安乐”药物,想帮她与这种残忍从此作别。
生命如同蜡炬。最后的生命,如同燃到尽头的蜡炬,任由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耗灭,却束手无策。最后的妈妈,饱受着前所未有的身心熬煎,没有谁能救赎得了她的苦痛,而我在屡屡拷问良心后,也根本无法帮她去做解脱。于是,我不得不去揣想:如果离去是唯一的救赎,如果离去是最好的解脱,是不是该祈求上苍带妈妈走啊?我想象着天国里的风情:恰是初夏时节,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鸡鸣犬吠和乐安然,妈妈可以四方游走,看千里风华;可以与友阔论,谈万国乾坤,这样岂不是很好么……
入夜,院子里的夜来香静静地开了,妈妈,在亲人们的陪伴下静静地走了。我没有万分悲恸至崩溃,我有着超乎寻常的释然,因我知道妈妈再也不用承受病痛的折磨了,因我相信天国里的妈妈一定是康健安好的。是的,虽然从未有过任何宗教信仰,但我们都相信还有一个美好世界叫天国,所以虔诚地遵从民俗民约,择吉日将妈妈安葬在某普门禅寺的臂弯中。安葬前日,适逢禅寺举行千手观音开光盛典,大德高僧主法,因缘殊胜,惠及民众。安葬当夜,有雨不期而至,民俗曰:天泪做甘霖,福荫后代,是为吉祥。
当我终于能坐下来梳理心情,才看到院子里的那棵夜来香花已不在,爸爸将开过花的两枝桠剪得光秃秃的,我明白,剪去残留的花梗,才能促发新枝,绽放更美的花期。想起泰戈尔的诗:“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妈妈以静美如烟的姿态到天国里去了,她是名党员,信仰马列赤诚于国;她是名医生,救死扶伤仁爱大爱,虽寿终仅仅六十八,但一生贤淑和善、德高望重,备受人们拥戴敬仰,应是生命如花璀璨过,无悔于心,流芳于世,做儿女的也因其而骄傲荣耀。
自此,我心里有着一朵花,会在夜深的时候静静绽放,那时我就会和妈妈在两个世界里相望,任由时光一天一天打磨记忆,音容宛在,依然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