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清水

叶天士醒来的时候，鸡还没有叫，夜还沉沉的。叶天士走到院子里，如水的夜风立刻就浸了身。他仰面而望，夜空辽远，繁星闪烁，地上的花木隐约人目，该红的还红，该青的还青。这一方天，这一方地，这一方天地的一切都要离开他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在雾里慢慢散开。

三年来，叶天士做寿春县令已经三年了，天明他就要离任而去。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有多少让他怀想的事情啊。他想起了他刚到寿春时一件事：上任的第一天，寿春德高望重的先贤赵颖听说他为官清正，便从园中摘下新瓜一枚送他。他不愿接受，可又不能推却，怕冷了先贤的心，他就收下了那枚瓜。人们听说新县令喜欢吃瓜，便纷纷送来瓜给他。推开门，人们看见堂上供着一枚瓜，两边各写字幅：先达心，不能负；民之瓜，不敢食。见此状况，送瓜者纷纷叹息而去。想到这儿，叶天士笑了。仰面看看，星渐渐稀去，有鸡在远处叫。

妻还是那样吗？怕是鬓边又添了几茎银丝，眼角又爬上了几道皱纹，儿该十来岁了吧？坐在学堂该诗云子曰不绝于口了吧……叶天士家在关中，距离寿春数千里之遥，三年中是没有机会见到妻儿的。他上任的时候，妻与儿要跟着，他说，又不是你们做官，哪有你们去的道理。妻说，谁做官妻儿不跟着。他说，我叶天士做官就不让妻儿跟着，给他送行的时候，妻与儿都眼泪汪汪。

东边的天泛起灰白色的时候，将要离任的寿春县令叶天士想起那头牛，他来寿春赴任时骑的牛。遥遥数千里，悠悠骑牛而下，一路风尘是多了点，可心里舒坦，到了寿春，那头白色的母牛已经瘦成一架骨头了。

叶天士喊起了衙役。衙役说，老爷的属下准备给老爷践行呢。叶天士说，那更得早点走。衙役说，我去喊轿夫。叶天士说，我身无长物，坐轿干什么？我骑牛而来，还骑牛走。叶天士就叫衙役去牵牛，那头牛寄养在附近百姓家里。

牛牵来了，依然雪一样白，却比来时肥了许多。叶天士看见牛后边还跟了大大小小三头牛，一脸惊诧，说，怎么变成了四头？衙役说，一年生一头，三年生了三头。叶天士拍了拍母牛，回头吩咐衙役把那三头牛送回去，牛在寿春所生，理当留在寿春。

东边的天白起来，骑着牛离任的寿春县令叶天士走出了县城，走上了官道。走上官道后的叶天士愣住了，他看见黑压压的人站满官道，叶天士下了牛，朝百姓深深一揖。一老汉捧着一个碗走到叶天士面前，叶天士一看，正是德高望重的先达赵颖。赵颖说，大人清廉如水，我们不敢以壶浆相污，请饮了这碗清水吧，它是寿春百姓的心。叶天士恭恭敬敬接过这碗清水，然后慢慢倾洒在脚下的黄土上，说，这是寿春的水，我不能带走，就以水代酒敬了寿春的土地吧。叶天士说完，就骑上牛走了，把纷纷乱乱的呜咽之声留在了身后。

记：那一碗清水，让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