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流浪的树叶
对一片树叶而言,当它从枝头飘然而逝的时候,就开始了流浪。
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诗人笔下那第一枚落叶,也不知道自己从枝头飘然落下的那一刻起,秋就来了。它只知道,自己在离开枝头那一刹那,心中是那样不舍,那种依恋之情,让它坠落时划出的轨迹,竟是如此凄凉。
它根本不想充当那绚烂诗篇里最为抒情的诗句,它只想与其他伙伴一起,呆在那高高的枝头,在秋风里,金黄着、殷红着,举起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它还是悄无声息地从枝头滑落下来,像其他叶片一样,在一个晴朗的秋日里,飘飞在明媚的阳光下,如一只折翅的彩蝶,描绘出一幅凄美的画面。然后,静静地,与其他伙伴一起,铺展在秋天的土地上。这是它们回归大地或者离开母体最为盛大、最为隆重的典礼。从此,它将独自面对一切,融入泥土或者辗转流浪。
曾经是那么热闹团结的一个集体,大家拥挤在一个大树上,栉风沐雨,鉴赏明月,咀嚼阳光,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是那样坦然,那样快乐。从抽芽到绽放,从翠绿到金黄,像一首清新的诗,像一曲明快的旋律,抒情在枝头,嘹亮在大地。它知道自己不会一生一世都这样无忧无虑,一生都温暖在母亲的怀抱。可当独立的日子来临的时候,它还是一片茫然,自从从枝头坠落时起,它的身体已然飘了,心,也空了。
它是一片叶子,它的后半生,注定会去流浪。
它在空中飘飞着,它看见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样灿烂。然而,这一切今后不再属于我了。这片树叶一边在空中无目的地飘飞着,一边伤心地想着。它无法控制自己轻飘飘的身体,被秋风吹着,阳光照着,悠悠地飘着。它是一片离了枝头的叶子,一片身不由己的叶子,一片不知不知流浪到何处的叶子。
风停了,它觉得自己猛然下坠。它知道,这里可能就是自己的归宿了。
这是一片荒原,四周没有什么树木,原本生长在这里的蒿草,还没有枯萎,就被日夜不息的山风刮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满目荒凉。一片树叶的到来,让这过早荒芜的高原有了那么一点点温情,一点点生动。
一群羊漫过来,像一股慢慢渗透的流水,缓慢地,一点点地漫过来,不放过哪怕是一个浅浅的洼地。羊们显得有些瘦弱、灰暗。它们齐刷刷地低着头,啃噬着地上的荒草和枯叶,像是一台台拾草机,捡拾着地上一切可以用来果腹充饥的东西,哪怕是一叶草,一片枯叶。流浪的树叶静卧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秋天里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着,明媚而亲切。阳光是不会挑选什么地方的,只要它能照射的地方,它都会毫无保留地光临。树叶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它似乎觉得自从离开母体以来,这是最为舒适、安静的时刻了。它安静地躺在明媚的阳光底下,尽情享受阳光的抚慰。它感觉到了羊群的逼近,如一股滔滔的浊流,向它的头顶压下来。它想:这样的归宿也许不错,它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它的身体猛烈地旋起来,剧烈地飘荡。“这就是所谓的死吗”?它紧闭着眼睛,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它并不畏惧死,可没有想到死竟然如此美妙。它有些茫然,死既然并不痛苦,人们为什么那样害怕死亡呢?
它的身体猛然一颤,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它叫出声来。它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这个莽莽荒原上,而此刻,自己就躺在一堆散乱的碎石里。它四下里张望,那群羊早已不知去向。它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息,原来刚才所经历的并非是死亡的快乐,看来这死亡还是充满了未知与恐惧的。
一位老妇人走过来,快速将它拾进了筐子里。它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只是瞥见了一绺垂下的白发。这是一个很大的筐子,筐子里装满了可以用来作燃料的东西,有发黄的蒿草、干枯的树枝、牛粪、羊粪、当然还有被秋风吹来的树叶等。筐子背在老妇人的背上,一颤一颤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看见了一个小山村,躲藏在大山里。十几户人家的村子在大山的深处,静静地安卧着,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散发出一种静谧的美。然而,这种静谧却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忧伤。老妇人径直走进了一个破败的院落,推开透风的木门,进了黑洞洞的屋子里。她把筐子从背上放下来,坐在屋子里一个长条凳上,伸开两条腿,用一只手轻轻捶打,另一只手拢起满头白发。歇息了一会儿,老妇人把筐子里的柴火倒在灶前,然后,又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就坐在灶前,往灶里填柴火。
那片到处流浪的树叶也同其他柴火一起被塞进了灶膛里,在火中燃烧起来。它觉得自己在熊熊的烈焰中,有一种涅盘的感觉。在燃烧的瞬间,它看见了老妇人被灶火映红了的脸。一脸的慈祥,一脸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