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中生的辍学之路

我们家后面有一个孩子，刚放弃了他的学业。现在去了广州那边，我估摸着，他要走我许多同学走过的老路。

说来惭愧，他读的是我高中的母校。在我们那边，乃至整个县城，能上开中是很多家长和孩子都梦寐以求的。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夸张，但在以前，那是毋庸置疑的。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母校好，这与我爱不爱它没有关系。它和其他高中学校没什么不同，教育模式呆板，老师对成绩好的人喜爱有加呵护备至，至于不那么优秀的，那就很少关心了。学校只是一味推崇成绩至上，至于学生的德育人格兴趣等建设，那就是珠穆朗玛峰的事情了。

但就是这样，学校每年的升学率不减反增。一方面依赖于现在很多大学随意的扩招，而是见于它每年都在大把的扩招。那么基数上去了，命中率自然高一些。所以，学校的领导乃至老师、家长都认为全是整个学校的功劳，其实不然。它先是经过筛选，把整个县中考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拿走。这些人，一般来说，基础比较好，自觉性也有。我想说的是，到底是学校成就了学生，还是学生成就了学校？

当然，学校的辉煌“成绩”依然掩盖不了一些本质上的问题。

在我高二的时候，学校从老县城搬到新县城。老实说，那时候的学校真的很差。那时，整个学校尘土飞扬，汽车走过，像极了北京的沙尘暴。说来，应该感谢它，因为它让我们也能享受在北京的待遇。放眼望去，整个学校大块面积都是泥土，但没有芳香气味。好在几栋新建的教学楼和华丽的办公楼为之增加了几分神气。而教室里的桌椅上的油漆是没有干的，结果是，很多人的屁股上都有一摊黄的（黄色油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学校憋着不能拉屎。后来因为教室天安装的电杆线掉得太长，在电风扇来回的摇曳下，让人特别没有安全感。据说，在某一次上早自习的时候，以为同学在讲台上背书，结果一只电杆掉了下来。于是，学校就放假了两三天。

你肯定说，新建的学校难免会有很多不足，设施不齐全，我们应该包容。这个道理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们这一届都是新校区的“先驱者”。所以，油漆我们坐干，灰尘我们吸完，教室的甲醛我们也收了。那么我们的克服换来的是，一位校长拿着建设校园的钱中饱私囊。他拿人钱财，我们替他消灾。现在，几年过去了，通过几届同学的包容和建设，学校早已焕然一新。它更像一所国家重点中学，它看上去是多么美丽。

这个孩子就是在这所美丽的学校里，失去了自己，甚至失去了这一生学习的机会。这于学校或很多人来说，屁大点事啊。多一个学生对学校来说，不过是多一片尘埃。整个学校尘土飞扬，何盼那渺小无分量的尘埃呢？

事情发生于去年上半年，他对英语完全没有兴趣，所以上课有时总是喜欢睡觉。于是他的班主任就让他站着听课，可年轻人怎么会因为站在就对不感兴趣的事情而感兴趣呢？就有一天，是英语课，他站着，老师在上面讲。老师在某一霎那发现这孩子居然耍手机，一气之下所有的怒火瞬间激发，走过去，夺走他手中的手机，狠狠的摔在地上。全班都讶然了，手机已经摔坏了，于是他顺手推了老师一掌。爆发了，爆发了，学生打老师的消息在整个校园不胫而走。

其实事情并不算大，所谓打老师这个行为太过夸大其词了吧。当时我给他说，老师的心胸应该是很大的，让他主动给老师道歉，让老师原谅。后来，他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致歉，他父亲也打电话给班主任细谈，但无济于事。班主任的意思是英语老师很倔强，不愿意接受道歉，无聊这孩子做什么，她都不愿意再教他了。言外之意，就是让学校开除他，可学校也知道，这事是不足以开除一个学生的。他没有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他只是因为冲动推了老师，是的，他不该这样做。但这只是他的原因吗？

之后班主任找他谈话，据说说了很多“语重心长”的话。他只是想表达，我得罪你也不能得罪英语老师，我是很想让你继续留在我们班读书的，但你留下来也不是办法是吧，老师不愿意讲课，这对其他同学影响很大的。是吧，做人不能那么自私，你都这么大的人，我想这一点你肯定是懂的。我也知道你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我也很想留你下来。不妨这样，你这学期先回家去冷静冷静，也许你们英语老师等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呢，那时你再回来也不迟嘛。

就这样，他在那学期还有一个月左右就没读了，去了广州他爸那里。我猜，那段时间，他肯定不好受。暑假的时候，他和我聊天说他跟他爸一起修球磨机，很热很热，汗水大滴大滴的掉。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他带着兴致回到学校，他料想可能老师气已经消了，自己也得到了锻炼。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会是我们想象那样发生的，因为这是现实和生活，不是脑残电视剧。下面是我拟定的，就他班主任当时的意思编的对话。

孩子：我爸说了，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和谅解，我也完全认识到自己的错了。经过暑假三个月的思考和反省，我想我明白了学习对我的重要性。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班主任：呵呵，那就好。嗯……嗯，你这么说，我很欣慰，为师也很为你开心。年轻人嘛，谁不犯点错呢，是吧。我可是早就谅解你了的。

孩子：嗯嗯，那没其他的事，我就去交学费去教室了。

班主任：你等等，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班主任：这几个月我都在给你们英语老师谈，为这事我操了多少心啊，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就不知说了。

孩子：不让我读了？

班主任：那倒不是。

孩子：那是为什么？

班主任：我们所有老师一致认为，你上学期有一个月没在学校上课，有很多知识落下了，如果再继续在班上读下去，肯定会影响整个班级的整体成绩的。而且，你们英语老师表示还是不太愿意教你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我都和她交流了很多次。但她……希望你能理解老师的难处。

孩子：当初不是您让我回去暂时不读了的吗？不然我也不会落下知识没学啊！

班主任：你怎么能赖我呢，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想一想，降级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学校不开除你，你平时伙的好（伙的好的意思是鬼混）那几个同学也不会影响你了，你去到一个新的班级从新开始，再把基础打扎实一点。

班主任：你要相信，我们当老师的肯定都是为了学生着想的，老师教书还不是为了学生考个好成绩，考个好大学。我们老师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诶，你该不是对我们的理念有所怀疑吧。

孩子：没有。

班主任：那就这样吧，我已经和你新班级的老师联系好了，你去他办公室就好。

大概就是这样以后，他对学校失去了信心，也对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所以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分数考得很少，他妈大概也对他失望了，说他没什么用，以后只有去上门了。他也只是回答了妇人之见这几个字。我想，在这件事中，他失去了一个人很重要的东西：自尊。而自尊是很卑贱的，很多时候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以至于在前两天开学的时候，他选择了放弃，走上了打工之路。我昨天问他为什么不读了，他只是说，他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可是，想一想，一个能考上这个学校的学生，在这个学校读了两三年之后，怎么会一点兴趣都没呢？

我想起在春节时，他爸给我打了电话。在电话他给我说了很多，意思很清楚。他并没有责备自己的孩子，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读下去。但他总觉得这孩子心理压抑着，有了心理包袱，无论有什么话，这孩子都是放在心上不与人说。他想作为一个父亲，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那是很失败的。所以他很担心，让我多和这孩子多交流，毕竟这条路我走过来了的。虽然，在这一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也走的不太如意。我走去陕西的前夜还和他说，他爸很希望他不要放弃读书，让他不要责备自己，他也不怪他，一点都不。按我当时的判断，他应该是要继续读下去的。

27号，他去了学校，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问。结果已经是这样了，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也显得无足轻重了。也许，过程会让人痛苦，而结果，只是再增添一道伤痕。

于此，再批评什么，再怪罪谁，再去追求谁的责任，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或许，人的一生，就在别人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一个决定而改变；又或许，你的一个抉择，有时也能拯救一个人的命运，有时也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例如当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你可以很轻松的推他一把，你也可以拉他一把，虽然他也可能把你拉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