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两依依
大哥和大嫂起身到乌海那天,我一路随行。
早晨,侄女的车还没到,大姐就顶着刺骨的严寒来了。
头天夜里的一场大雪,让拐角铺这个萧索的村落,一下子生动起来。阳忽凉山再不寂寞,大黑河也不孤单。
大哥家的狗在雪地上打着滚儿,像传说中带毛的东西可以袪除污物一样,那只长毛小狗几次重复着这个动作,起来后抖动着身上的雪沫,直到大姐进院后喝住了它才作罢。
大姐端来一盆油糕。说让我们带回乌海和二哥、三弟、四弟一起吃的。怕我们嫌麻烦,大姐说,今年趁她在村里,在外的弟妹还能吃到家乡的特产,赶明年她也进城了,有东西也没法做了。就城里人那些锅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想做顿家乡饭,还不把人急死?
看着盆里金黄、油亮的黄米面油糕,大嫂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只厚实的塑料袋子,把油糕装了进去。大姐唯恐袋口没有系好,生怕油污了侄女的小汽车。几次仔细查看并动手操作,确认系好后,才坐在炕沿上和我们说话。
大哥、大嫂、我,我们三个都在忙着。大哥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做饭的锅灶、日常替换的衣物、米面等。尽管接他们去乌海的侄女反复强调说,只带他们平时替换的衣服就行,但大嫂不同意,说手头家具,还是用自己的得心应手。
大姐看着,又插不上手,就在一边絮叨说,你们能走的都走了,以后谁还惦记着回来看我啊。到我不能动的时候,肯定连你们的面都见不上……
大姐说着,已是泪水涟涟抽噎不止。她可能昨晚就哭过,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的神情十分无助,好像大哥和大嫂一走,她就像一栋抽去大梁的房屋摇摇欲坠。
大姐当初找姐夫的时候,爹妈考虑到大姐性格比较柔弱和内向,找一个外村的怕大姐受气,就接受了上门的媒人介绍的本村姐夫。后来,我找对象的时候,大姐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千万不能找本村的女婿,找了就后悔一辈子。大姐说,俩口子难免有个磕磕碰碰,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发生口角或打架本属平常琐事,但刚刚有个风吹草动,双方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轮番上阵开始劝架,她和姐夫想发泄一下郁闷都没有机会。有时只是想变相地放松一下开个玩笑,也被这些人逼上了“闹饥荒”的舞台。为此,姐姐对嫁在本村,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为了生计,我远走乌海后,姐姐写给我的每一封信,都饱含惦记和牵挂。我在旗下营时和姐姐的三十多里路程的阻隔,在她看来,温暖成幸福的零距离。所以,姐姐和我的亲情粘结,不同寻常。但姐姐和同村居住了多年的大哥大嫂,更是情深似海。别看平日大哥经常数落姐姐这不好那不对,尽管姐姐对大哥也颇有微词,但姐姐家的大凡小事,每一件都由大哥出面调停解决。姐姐的儿子们都在外打工,她种的地多养的牲口也多,家里还有80多岁的公公婆婆需要照料,每到秋天收秋、春天播种……大哥的身影出现在她家的田间地头,已是常事。既使农闲,姐夫铡个草、和泥抹房、修四轮……大哥总是如影随行,不辞辛苦。如今,大哥真要走了,大姐若不难过,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10点多,侄女的车到了。
我和大哥大嫂上了车。小汽车像风一样刮过拐角铺如睡着了似的家家户户,大姐的身影在冬天苍白的阳光下,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成一个黑点……
长毛小狗狂吠着追着车跑出好远,它做梦也不会想到,它的主人将远走天涯……
大哥几次回头张望大姐的身影,他的目光一遍遍地抚摸着拐角铺的山山水水,当汽车经过爹妈的坟茔时,我看到,大哥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起风了,白毛风里,大姐还在伫立凝神吗?长毛小狗呢?地下的父母,等着我们春暖花开时回来,那时,我们填的每一锹土、每一朵心之花的绽放,都是对故土对亲人无尽的思念……
汽车行驶到旗下营时,大哥对开车的侄女说,明年说甚也得让你大姑出来了,丢她一家在拐角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