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故事
我们家的老屋是爷爷奶奶遗留下的一座普普通通的老式房子。据母亲回忆,爷爷在时,一大家子就住在这个老屋里。后来,四个姑姑出嫁了,父亲弟兄几家就挤在这里。后来二叔自己在村西盖了房子,搬了出去,再后来三叔也自己盖了新房子,也搬出了。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一家。我们一家人口和爷爷奶奶在时一样,也是九口人。所以同样的感觉,同样的滋味儿。
现在的老屋,是几经父亲扩建、改建、修缮之后的。堂屋三间,但东西长仅有七八米,远比人家现在的新屋短多了,一间屋放下一张大床,就没有多余的空地儿了。宽数里更是不行,也就仅有三米多。
回家过年,一大家子几十口挤在这老屋里,确实有些窄住。堂屋正中放下一张吃放桌子后,余空就不多了,进进出出都显得特别不自在,真是像母亲说的连插脚的空儿没有,小孩子只好被撵到天井和院子里。每当这时,母亲就唠叨个没完没了,抱怨父亲当时没有眼光,没把房子扩建得更大一些,要不现在还受这个罪!
虽然这老屋简陋,可是位置优越——面对温柔秀美的蒙河。蒙河特别有灵气,是我们村庄的魂。这河也就像是我们家的,一脚迈出大门就来到了河沿,我们对这个家这个村对这条河特别亲切。潺潺的河水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给我们带来了幸福和美好的回忆。有河相伴,一切都觉得舒服自在,一年四季我们都感觉到不到寂寞。面临蒙河,空气清新,吃水方便,洗涮方便,夏天乘凉更方便,我们打心眼里也觉得住在这里舒坦自由。村里人都说此地风水好,我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感到这里确实是一个福地,是一个宝地。尽管老屋窄了些,小了些,简陋了些,但从没有人嫌弃什么,谁也不愿意搬走,更没有谁说另选地方重盖房子。因为有这条亲切的河,有那软软的沙滩,有那大片大片的树林。
几十年来,从爷爷奶奶到父亲母亲,到现在我们一直住在这里。这老屋承载了我们家的所有欢乐和忧愁,刻录下了我们家庭发展的轨迹,见证了我们家庭的兴衰荣辱,留下了许多令人难忘的故事,所以倍感珍惜。
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我家的老屋十分简陋,也没有一个像样的院门。大门口是用母亲平时捡拾来的小石块砌起来的,窄窄的,仅容一个人进出。堂屋的前面是一个光滑的大石台子,放一些东西,东北角原来是一台石磨,最近几年才搬走。靠西墙,原来是两间西屋。这西屋到底盖了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据说,原来爷爷在世时,人口多,西屋里住着一家子,后来搬走之后,西屋就成了我们的厨房,也就是农村称的锅屋。再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在堂屋没法睡觉了,父母动了一番脑筋,就在两间西屋的南头又接了一间,供我们弟兄几个学习休息之用。应该说母亲想的比较周到,那个时候能有个单独学习的屋子,就已经蛮不错了。感谢父母给我们创造了这样一个条件!
这间屋里,住着大哥二哥。寒假里放了假,早晨起来我们都没有醒,就已经听到大哥在大声地读背一些诗词了。大哥从小喜欢文艺,记忆中,大哥的藏书里有一些文学书籍,苗得雨的一本诗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记得小时,学俊二叔多次提到过苗得雨这个孩子诗人,因此我就牢牢记住了。想不到大哥那里还真有一本苗得雨的诗集,这本书右下角被火烧了,封面已经破碎,大概是苗得雨文革时期出的一本诗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哥的那本厚厚的剪贴本,里面贴满了很多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故事、散文、诗歌、谜语等。这些报纸大部分是大哥从大队会计学敏三叔那里要来的,也有的可能是从学校里淘来的。大哥看完之后,就把自己喜欢的剪下来,认真地贴起来,平常有空就翻看,早晨就大声朗读背诵。大哥学习很投入,很勤奋,也很有决心,每天早晨就数他和母亲起的早。寒假的早晨特别冷,但是大哥不怕。起来之后,搓一搓揉一揉手后,大哥就开始点上灯读书,声音比较大,也比较快,四邻都能听到,惹得人家议论纷纷。但是大哥从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不管别人说什么。
相反,二哥显得有些懒散,干事磨磨蹭蹭,有时大哥看不上眼了,就说他几句,可是二哥有些傲气,不太在乎大哥的批评,两个人就闹矛盾,就争吵打闹。大哥脾气比较暴躁,动不动就要发火,我们全都忍着。印象中的一次是,不知什么原因,大哥气得把二哥的书全给扔了。二哥很能忍耐,很多事都让着大哥,见大哥把书扔了,就很他理论,可是大哥并不和他讲理。斗不过大哥,二哥就暗自掉泪。我很同情二哥,觉得他比较懦弱可怜,就去哄他。当然,这样的情况很少,大多时间,他们都是在一起商讨学习,谈论理想和未来。
后来,大哥二哥考上了学,我和父亲就从堂屋里搬到了这屋里住。
我和父亲睡在一个床上。父亲白天干活,晚上常串门,回来的晚一些。特别是冬天,父亲常去二叔学俊家听书,回来的更晚。父亲回来时,我早已睡熟了,被窝里特别暖和,父亲就不冷了。由于家里穷,那个时候,几乎很少有褥子,所以冬天睡觉要睡光席子,席子特别凉,开始要咬着牙,进了被窝儿也不敢伸腿,要好长时间才把被窝暖和过来。父亲回来晚了,我却给父亲暖和了被窝,父亲睡起觉来暖活活的,特别舒服。有时因为要写作业,我睡得就晚了些,恰巧父亲回来晚了,就给我讲故事。父亲常讲的故事是罗成十二岁当丞相,还讲他当兵打仗的见闻。那个时候,我对十二岁和丞相还没有什么概念,虽然父亲每次不厌其烦地讲,但我还是置若罔闻,因为我根本不理解啊!
说起我们家的老屋,母亲总是唠叨没完。老屋虽然位置不错,但老屋毕竟太老了,一到刮风下雨,母亲就犯愁,因为屋顶透风,屋笆到处坏了,刮风时刷刷地掉泥皮,下雨时漏雨,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整个屋里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我曾经记得,每当夏秋雨季到来,母亲就愁眉苦脸。下大雨,屋漏不止,屋里的一切东西都淋湿了,母亲床头屋顶上有一个大窟窿,大雨如注,只好用一个盆子张着,那雨滴噼噼啪啪打在盆子上,就如同打在母亲的心里。
地囤里的瓜干,也被淋湿了,看着一年的粮食被雨水淋成这样,母亲心如刀绞。雨下了几天,母亲哭了几天。母亲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看看屋,六神无主。“再不翻盖这屋,该怎么过呀!”母亲闷闷不乐,嘟囔着父亲要翻盖这屋。然而翻盖这屋哪那么容易!说实话,那个时候盖屋可是天下最难的事,有的家庭几乎要积攒一辈子的力量。实际上,母亲和父亲早就有这种想法,也早在默默地做准备工作。一场大雨,伤透了母亲的心,也惊醒了父亲,他们同时暗暗下定了决心。
虽说是翻盖屋,但也并不轻松。原来的老屋是三棱檩,所以屋笆常常掉泥皮,烂的也快。新翻盖屋,母亲和父亲商量要盖成五棱檩,这样要添四棵棒,重要的是两间屋上的大梁必须足够长,因为母亲要把老屋向外延长一下。
盖屋需要备料——石头、土、沙、石灰、木棒、稻草、秫秸、麦秸等最基本的东西。母亲和父亲天天划算,缺少哪些,还需要多少。不够的怎么办,没有的怎么办,一切都需要精心准备,一切都需要操心。单说这几棵檩棒和两架大梁就是大问题。开始母亲为这十分发愁,后来父亲提醒,说我们家西边那个闲院,就有木棒。
这里说的闲院,原来是我近门的一个大叔的家。大叔因为闯关东,他的家就托我们给看管。可是大叔一去不回,家就破败了,屋也塌了,其中一架梁不错,可以用。另外我们在院子里面栽了一些榆树,大的已经有一抱粗,小的也有碗口粗。檩棒不成问题,梁也不成问题。翻盖屋的料准备好了,母亲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和父亲商量到第二年春天盖,一定要赶到来年的雨季完工。
为了节省料和工钱,母亲又去找几个熟悉的可靠的木匠、石匠、泥匠商量一些方案,看让谁干最合适最牢靠最省工钱。由于父亲比较有威望,母亲人缘好,很多人都很同情我家,都很愿意给我们帮忙,母亲很是放心。
一切进展顺利,只是在把屋外延多少上母亲和父亲发生了矛盾。过去屋小太窄,母亲受够了,想让父亲把前屋檐的外墙再多向外延一些,可是父亲死活不同意,担心梁不吃劲,怕出问题,又怕花钱又怕废料。无奈,母亲没有拗过父亲,最终还是按照父亲的意见延长。母亲很是生气,但又没有办法。母亲的愿望落空了,心里很不舒服,几十年来没有放下。每当来了一些客人,屋里拥挤不堪的时候,母亲总是埋怨不止,嫌父亲没有眼光。要不,还能受这个洋罪!母亲的埋怨是有道理的,想法是对的,很具有前瞻性。说实话,在这方面,父亲做事显得缩手缩脚了些。
这次房屋的大翻盖,大修缮,是我家历史上一次最重大的事情。我们永远忘不了这一年——一九七四年。这年,我刚刚六岁。之后,虽然对老屋进行过几次修缮,但都没有进行过大手术,只是简单地把屋顶的麦草换成了泥瓦的。其它方面都依然如旧。
我们像小鸟一样,一个个从老屋飞走了,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有了自己的巢。如今,老屋里只有八十四的母亲在守护着,孤零零的。母亲对老屋又爱又恨,想离开有不能离开!我们虽然从这里飞走了,但怎么也飞不出母亲牵挂的目光。为了母亲,为了这个老屋我还常回家看看。其实,我和母亲的心情是一样的复杂矛盾。哎,这个老屋,我们的老屋,永远的老屋!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