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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

2011/01/05心情短文

她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嘈杂的酒吧里看到他,那个她心中干净明亮,有着透明笑容的男孩子。

他留了长发,刚刚垂到肩膀那种,染了她形容不出的颜色,似乎比桃木色深而比栗色浅,肆意的凌乱,有些油腻。

他打了耳洞,右耳上连着三个,破旧金属色的耳饰随着他摇晃的头颅摆动持续撞击,她似乎能听到它们沉闷的叮当声。

他刻意模仿着朋克范儿,发白带窟窿的墨兰色牛仔裤,仿旧机车款黑色皮衣,有些宽大的深棕色抓毛毛衣,骷髅头吊坠。

他就那样坐在吧台左边的红色圆凳上,和身边相似打扮的键盘手一起挥舞着双手,肆意扭曲着身体,高呼着大家一起来。

他就那样在嘈杂中显露着已成习惯的笑容,拨弄着那把已然成为即兴点缀的六弦琴,机械的指法散出机械的噪声,一阵又一阵。

烟火气。那是她一直厌恶的气息。一如她所一直厌恶的酒吧。

她并非厌恶酒吧里的肆意嘶吼的歌者,她也曾目睹过现实是如何骨感了梦想,时间是如何臣服了张扬。

她知道在面包不够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日复一日毫不在乎的欣赏月光。

她知道生命若是纯白,生活必为其涂上一层烟火色作为保护,以便生存。

她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早的染上这层保护色。因为在她心中,他一直是那个干净明亮,有着透明笑容的男孩子。

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清晨,立交桥下面的路口,白色T恤白色球鞋,浅蓝色牛仔裤,微喇,晨风吻乱了他清爽的头发,雾气微蒙了他清秀的面颊。他抱着一把吉他,用清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张楚的沧桑,“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那首【姐姐】并非他的阅历和理解力能诠释,却是她现场听过的少有的动容的一次。她不知为什么。曾有一次,歌声停下,她问他,为何会唱那首歌。他眉毛一扬,给她一个略带轻狂的微笑说,因为我喜欢。

就是那么简单。没有老成的事故,没有装模作样的若有所思,没有泪流满面的长篇累牍,一切的一切,只因“喜欢”。

她就是从那时起注意他的。简单,青涩,清澈,轻狂。

那时的他不过十几岁,因为她曾一次次的看到他在早班的人群渐渐在马路上汹涌时,收起吉他,去对面点心屋买早餐,然后走进旁边的中学。她相信他会在天空泛白的时候便起来到立交桥下自己弹唱,因为她曾试着早起去立交桥下看他背着吉他来临,而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已经沉浸在指尖拨弄的音色中,不管听众,不管报酬。

她曾有半年的时间刻意路过立交桥下的路口,听他弹唱,然后看他在人潮来临前收好吉他,进出点心屋,消失在一片校服中。

在她的意念中,他会继续这样的生活的,直到他升高中,直到他考上高等音乐学府,从此迈向向往已久的音乐殿堂。她一直以为这应是理所当然的,笃定。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他,在这样嘈杂的灯红酒绿中见到他。只不过一年而已,她离开那座城市不过一年而已。而她心中那个干净明亮的男孩子就已经失去了她心中最初的样子。

朋友在酒吧的另一端高呼她的名字,声音淹没在嘈杂中。噪声中她的眼神和他相对,零点几秒的时间而已,她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她,他的目光中闪过的是一种泛泛的游离。一时间她很想走上前去,告诉他,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的,他不该这样这么小就沉沦的,他应该无论世事纷繁都保有那份对音乐的热忱与单纯。

而她始终没有。她径直走向朋友,告诉她车已经叫来,要她不用担心。而后挥手离去。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她不是他的亲友,甚至与他并不认识。她只是路过他的音乐而已。她从不曾知晓在他身上所发生过的点滴,不曾知晓他曾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她不过在用她看到的冰山一角臆想他的全部。她无权过问他的过活的方式,无权责怪他过早的烟火气,也许对他来说,那早已是生活。更何况,那些她期冀他有的,在她身上也一样早已在烟火中氤氲发酵。青涩是成长的代价。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在他身上一直寻找曾经的自己。

而离开的时候,她依然有着一种失落,像是丢了什么。她知道,那是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她自己失去的东西——“纯粹”。

她开始笑自己,笑自己为何如此矫情,亦或是何必如此为别人担忧。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不想让美好的东西消逝的太早。

无奈的是,生命和伟大,而生活却很卑微。或迟或早,婴儿清澈的瞳孔会接受沙尘的洗礼,曾光洁无瑕的肌肤,也会涂上烟火色作润滑油,以最大程度的融入生活,减小与现实的摩擦。有些美好,舍或不舍,终将消逝。只为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