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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村庄之四----天上有个太阳

作者: 清风旷野同行2012/10/16伤感文字

正是七月光景,路边稻田的秧苗开始拔节,到处是一片片绿毯。不知名的虫鸣和蛙声从四面传来,一阵接着一阵。张老太的女儿推着独轮车,独自走在通向娘家的小路上。

现在十点不到,因为天气炎热,一般人家都在家中忙着,所以路上几乎看不到人。

车上是一个长扁,扁中躺着一个瘦骨鄰峋的老人,就是张老太,这一年她已102岁。

张老太的女儿这一年70岁,满头的银发下,是如田埂般苍桑的脸庞。她本来生得就不高,加上衰老,佝偻着腰,人几乎和手推车一样高。因为车子偏重,一面高一面低,她吃力地掌握着平衡,斗笠下,汗水不断地往下躺。躺在竹扁中的老娘几乎缩成一团,女儿用一把破旧的扇子给她遮住脸,就这样一颠一簸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张老太的女儿叫凤兰。凤兰今天起得特别早,老伴送孙子上学,儿子和媳妇外出做活。家时只剩下她和自己的老妈。她给老妈换衣服,给她洗了个澡,然后给母亲喂了一碗稀粥。自从母亲瘫痪在床,她一年来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但今天,她一言不发,她不知道如何跟母亲说。

多年前,张老太还能动的时候,她的五个子女商量如何赡养母亲。当时年龄最小的凤兰自高奋勇担当起赡养母亲的责任,对兄弟姐妹没提任何要求。那时五十来岁,加上母亲也能劳动,家里家外忙得妥妥当当。凤兰的子女一个接一个长大,一个接一个长大结婚成家,风兰发现忽然自己也老了,自己也需要由别人照顾了。最后跟小儿子一起过,那时,凤兰母亲虽然九十多,但还能自理。

由于小儿子没什么技能,和媳妇种着几亩地,养着一大家子,其他几个弟兄又不给钱,他们开始怨恨起来。三个老瓜只能吃饭,却不能干活。一开始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后来怨气越来越大,摔东摔西,直到现在经常破口大骂。近来,经常发狠要把凤兰和老伴送给其他几个弟兄轮流养。自己尚且不知长短,老娘怎么办呢?

三个老瓜,现在成了累赘和负担。

凤兰想了一夜,决定还是把母亲送给几个哥哥,让大家轮流养。可当初是自己要领养母亲,现在送回去,怎么想都开不了口。他们如果不接受,那该怎么办?

母亲似乎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她在竹扁里喊道:“凤兰哎,你不用管我了,我这么大周年了,死得了,你把我随便扔在哪个沟里,我不怨你”。

凤兰似乎没听见,还是一步一顿地走着。张老太就一直不停用像鸡一样的嗓子喊:“你不要管我了,你不要管我了”。

娘家的村庄已看见了,凤兰的脚步却越走越慢。她一直没想好怎么给自己的哥哥和姐姐说,他们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万一不要怎么办?她走了一路,也没找到答案。

快到村前了,她停了下来。蹲在母亲身边,为她擦了擦汗,把头发捋了捋。哭着说:“老娘,我实在对不起你,我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呀”。

“让我早点死算了,我哪个都不怪,活着累赘人啊”。

凤兰大哭了一场,随后把竹扁解开,然后一步一步将竹扁拖向稻田中央。

“你赶快走吧,让我死在这儿吧”。张老太在扇子下面不断地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张老太感觉四周已没有了声息,凤兰的身影已消失在绿油油的小道上。除了虫鸣和偶尔的蛙声,张老太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身后已湿成一片。她拿开挡在脸上那把破扇,一轮火辣辣的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闻着稻田里特有的青甜味,张老太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心。一辈子都和稻子麦子打交道,她闻了一辈子,觉得好甜好香。静静地躺在稻田中,她感觉特好,就好像自己年轻结婚时的婚床,高高的稻子真像软软的床垫。现在做自己的停尸床也非常好,躺在这里静静地死去,可能是自己的福份。

大量的蚊虫和蚁蝇飞来,在她的身上和四边翩翩起舞,狠狠地吸她的血,她却感觉不到。她看着它们四处飞舞,竟然像是自己的孩子。多像啊,他们活蹦活跳,在自己身边,不停地喊:“妈妈,你看,我又逮一只蜻蜓”。

那一轮白晃晃的太阳怎么像炉膛一样啊,她想站起来跳进去,可怎么也站不起来,如果跳进去就融化掉多好啊,省得麻烦别人。自己的寿案咋就这么长呢,死不掉,害人呀。她感觉自己就跳进去了,但看到自己的孩子正到处乱跑,旁边是深沟和河塘,多危害,她扯着嗓子喊:“你们快回来,快回来”。

忽然来了一阵风,她感觉自己又跳了出来。孩子们还小,还没毕业,还没有成家,我得加把劲呀。再起早贪黑,再苦再累,只要一看到孩子们欢乐的笑脸,什么劳累都忘了。做母亲真好,如果有下辈子,她还愿意做母亲。她要看着他们长大,成家,结婚。哪怕累死了,她也没有一丝怨言。

她感到四周像火一样,空气像在燃烧,好像自己就躺在炉膛里,她甚至还在喊:快点烧吧,快点烧吧。人老了,还有什么用?像草像木棍,留着有什么用呢。

迷糊中,她忽然看到那阳光,不,是满天的礼花,真漂亮啊。那不是自己过100岁时吗,镇里乡里村里,来祝寿的人排成队,讨寿的人把屋子挤得水泄不通。大红的腊烛,祝寿声不绝于耳,礼花在天空不断的绽放。除了喜气,她什么没留下,老了,没用了,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那些白光、礼花,都一点点开始散去,自己像坐在白光上,越飘越远……

“这不是张老太吗,她怎么躺在这儿呢,作孽呀,快去叫她儿子”。

这一喊,躁动了整个村子,人们集体涌向稻田。愤怒、痛斥、遣责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肯定是凤兰做的好事”。

“这个伤天害理的女人”!

“快去追,抓住她,狠狠揍她一顿”。

很快,追的人回来:“没追到,估计早就跑回去了”。

张老太的三个儿子和大女儿让大家把把张老太抬回大儿子家。张老太已不醒人事,请医生来吊了一天水,终于缓过神来。

她只说了一句:“害人呀,怎么没死掉啊,要害多少人呀”。

从此,清醒一阵,迷糊一阵。一清醒就喊:“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啊,饭都凉了,不要贪玩了,快点回家”。

两个月后,张老太终于归天,102岁又两个月。

凤兰没敢回来祭灵,她在离娘家很远的路上,朝家中不断地磕头。

村上人说,她敢来,把她的腿敲断。